「仗露」东方仗助决定去死
- 疯水仙
- Mar 6, 2020
- 10 min read
岸边露伴三十三岁那年,《粉黑少年》的连载接近尾声。他正在构设下一部作品:故事设定在架空的幕末时代,少年在乡下过着平凡日子,直到一个乘坐黑船而来的神秘来客,告诉武士其真实身世——一代剑豪流落他乡的私生子。如今剑豪溘然长逝,留下了名刀,委托来客交与未曾谋面的儿子。少年从此背负起家族使命,毅然立刀为武士,为了保护世界而踏上冒险之路。
“所以,这次的主角原型是谁呢?”康一问他,见他充耳不闻,又猜道:“宫本武藏?佐佐木小次郎?”
露伴摇了摇头。
“既然是幕末背景的话,土方岁三和冲田总司也是有可能的吧。”
康一歪着脑袋继续搜肠挂肚时,亿泰突然拍了下脑门:“我知道了!”
岸边露伴的神情微微一怔,正思忖着会不会太明显了,男人伸出一根食指指着他的脸:“是教父的那个……阿尔帕·西诺!”露伴知道他要说的是麦克·柯里昂。
“差太远了啊!”
三十岁之后,他主动将作品从少年杂志转向青年杂志刊载。人过了而立之年后,看世界的角度跟着转变,他素来力求真实,不会为考虑读者的年龄段做让步。就像露伴自己常说:“不是我要故事这样发生,而是它非要这么发生不可。”因此,随着阅历增加而转型为青年漫画作家,也成了必然。
他的作品是一部众生相,英勇的杀人犯,阴险的警察,不择手段的主角,他站在旁观者的角度凝视他们,是非功过随着人物死亡而灰飞烟灭,只留下动人的片段,留给读者自由评判。他是上帝,既不赦免,也不慈悲。
心理医生对他说:恭喜你。
他知道自己逐渐摆脱了对童年的补偿心理。
他同医生挥手作别,然后拿着药单,为母亲取了抗抑郁药物。她有严重的脑损伤后遗症,因为自杀。十二岁的露伴看着她从别墅的二层掉下来,身体轻飘飘的像羽毛,脖颈的珍珠项链散落一地。她仍在和抑郁作斗争,从前轻盈的身子骨因为多年摄入激素和年纪已经变得臃肿迟钝,面对丈夫的离去她不再歇斯底里,也不再提自杀。
在成名作里,露伴笔下的少年少女都长着一张无忧的甜美脸孔,世界是充满善意的游乐场,打开家门能听到家人的欢声笑语。连天堂之门也是满脸童稚的模样。伍迪·艾伦说:人生的故事要么无聊,要么可悲。他边画边想,但愿虚假的快乐能像精神疾病,传染得很快。
心理医生对他说:你耽于幻想,因为爱真实的世界实在痛苦。
他交过一个女友,恋情无疾而终,中间没有是非曲直和狗血出轨戏码,单纯因为对方觉得付出不对等。分手前看了场电影,两个人都有些心不在焉。告别的时候,前女友的口吻有些哀伤:露伴,你笔下的世界热闹非凡,可谁能想到你本人却是没心的。
空窗期持续五年之久,身边相熟的前辈,和读者来信都或直接或旁敲侧击问他:你是同性恋,异性恋还是双性恋?随时代推移人类对性向思考又深了一层后,又有人追问:你是泛性恋还是无性恋?岸边露伴的嘴角翘起一个戏谑的弧度,挥笔回信:
——我纸性恋。
就这么搪塞几年,直到东方仗助用另一种方式打破了他的世界。
那年东方仗助刚成年,隔三岔五不请自来。路过他门边,把他家电闸打碎又愈合,露伴时常画着画着,眼前的纸就变成一团黑雾。长他三岁的露伴不是呆头鹅,自然明白这小子扭扭捏捏的心意,配合他上演吵嘴戏码并沉浸其中,谁也不往前多迈一步。
除非万不得已,露伴不雇佣人打扫房间。佣人一旦久了,总是和雇主产生些有失分寸的亲密感,像长辈一样关心他的饮食起居,让他觉得难以适从。所以他的家佣基本遵循每周来一趟,每两个月换一次人的规律,不喜欢私人物品被人触碰,被人出卖隐私,也不想说那几句假模假样的寒暄。
仗助和他的小兄弟的到来完美地解决了这个烦恼。
“露伴老师行行好,先给个剧透吧。”打理完地板,亿泰央求他。三个少年齐刷刷鞠躬。这招太好用,简直百试不爽。
直到某天东方仗助在他的书架抽屉里发现黄色杂志和录像,那张初生小狗似的脸泛起得意的笑:我终于知道你什么口味了!
露伴朝他翻了个白眼,不以为然:我要画画,人体结构我闭着眼睛都能画得八九不离十,再说,成年人总要了解些性事,想要在单薄的纸上塑造体积性感的人物,漫画家必须懂得肉体的欢愉,有什么可大惊小怪。然后他坐在桌案,开始绘作。画中人五官躯体同他本人七八分相像,剪裁得体的半敞衣装比裸体更富有情色意味,湿润的眼神和面颊比性交更让人浮想联翩。
东方仗助震惊于他的淡然处之,开始语无伦次:“你们艺术家都是变态吗,画这种东西,一点反应也没有?”岸边露伴发现他的脸盯久了也不太惹人讨厌,下垂的眉梢和眼尾此时惊慌又好奇,丰润的双唇微微下撇,幼犬的表情;视线往下看,校服衣摆下,不经挑逗的下半身在朝他打招呼。
“你好像条狗。”岸边露伴坏笑着揶揄他,视线飘上仗助羞红的脸:“除了尾巴长反了。”
“我、我不信!”年幼者气急败坏地说,下一秒疯钻的手刺探露伴的下身,还真是一点反应都没有。
“你不会真是纸性恋吧?”仗助失望地叹息道。
“你猜?”露伴用指甲一下一下弹小色鬼的眉心:“反正你肯定不是纯爱派的。”
“你懂什么,我们纯爱派色欲爆发那一刻才激动人心呢!”说罢仗助收回了手,眼睛避开他,又被漫画家伸出手握着下巴扳回来。那张肉脸在他手里气鼓鼓地嘟起嘴巴。
“我是不是纸性恋,你试试不就知道了?”
艺术家对于什么都全盘接受。仗助硬着下身,急得不知所措的时候,他把裤子褪去,重新坐回工作椅,两腿膝盖搭在扶手上打开自己,看着仗助笨拙地为他撸管、口交,像取悦自己一样取悦着他,自己的家伙却放进内裤涨得发紫。
露伴的一只脚踩上去,脚趾隔着裤子不轻不重地按着他。仗助吐出嘴里湿润的阴茎,放进手心快速撸动,爽得叹了口气。露伴抓紧扶手稳定着自己的身体,在这个强烈的刺激下射了出来,精液全都落在仗助的发丝和面颊上。他把脸迈进手心低低喘着气。
仗助涨红的脸和脖颈儿布满了水,好像煮熟的龙虾,小心翼翼问他:“我可以进去吗?”然后不由分说两手拉着他的脚踝,把他扯到了地板上翻面。
“只要别弄痛我。”他威胁道,被一根手指侵犯时他深吸口气。毫无快感。
仗助在后面磨蹭得他快睡着了。身后传来他的哭腔:“我进不去!”
“找点东西润滑一下。”露伴把头埋在臂弯说。
处男抽出那截小指,说:“我包里有发胶,你看行吗?”
“滚!”露伴向后踢了他一脚。
第一次还是靠露伴的身体乳勉强做完的。被撑开时露伴闭着眼睛趴在地上想:至少是贵的身体乳。仗助没敢动几下就哆嗦着拔出来射了,射的时候还捂着自己的眼睛。清理完地板后,他腆着脸挤进了露伴的浴缸里,玫瑰味的热水哗啦一声洒出去半缸。露伴那张脸已经说不上是被热气还是怒火熏红的。
男人的阴茎简直就是打开自己的钥匙。仗助在他耳边喋喋不休着:“什么被吸血鬼诅咒的祖先,几代世仇,他们姓乔斯达和姓空条的家里的事,跟我一个姓东方的有什么关系。”
然后他用花洒哗啦啦冲掉头顶的泡沫和紊乱的心绪。露伴问他:“所以你就这么原谅了?”
仗助把湿漉漉的头发向后梳去:“没恨过,谈什么原谅不原谅的。妈妈的事,轮不到我来管。”
出于漫画家的本能,露伴不是没有揣测过仗助的替身来历。他可以修补一切却无法治愈自己。多么温柔又无奈的力量,一个无法修复的错误,打破世界也得不到一个合理的解释。好在继承了母亲朋子的乐观豁达。空条承太郎在他即将成年前突然现身,充当了亦兄亦父的角色,像是老天为了弥补他缺陷的成长,潦潦草草加上的一笔。
稀里糊涂的性事之后,东方仗助来单独找他的次数更频了。少年摸着红透的耳廓,撇开脸颊不看他:“既然床都上了,那是时候开始约会了吧。”
搞什么,次序反了吧?露伴犹豫着想要吐槽,最终一脸厌恶地甩上门。他对东方仗助那股熟悉的厌恶感又回来了,混杂着愧疚、沮丧、鄙夷和倦怠,好像先前那些足以燃烧两人的情愫突然成了死灰,他连续几天心思紊乱得无法照常工作。他又约了心理医生,本意是想从对方手里拿点安眠药应急。医生听他说完后,突然开口:“你在回避依赖。”
他想起福克纳说:过去从未过去,它甚至不曾消亡。
也许我爱这个人。露伴想着,带着心悸拨通了东方仗助家的电话。也许我只是想从任何人身边逃走。但命运告诉我,我还会重新爱上他。
露伴和他坐在咖啡馆,他心不在焉地听着仗助在喋喋不休着空条承太郎讲述给他的有关祖先的故事。这人语言表述能力太差,不如让他用天堂之门来翻阅比较快。他的注意力放在窗边看报喝咖啡的老夫老妻,揣测着他们的爱情故事。是青梅竹马,还是半路夫妻呢?恩爱的眷侣,一生中到底要燃起多少次离开或杀死对方的欲念?
东方仗助用略微忧伤的口吻说:“空条先生比我还小一岁的时候,已经为先祖复仇了。”
“确实,比起你,空条承太郎的身世经历更具有取材的价值。”露伴先是揶揄,又问他:“可你不是不在乎吗?”
少年气的小男人撅了撅嘴:“喜欢你真难啊,岸边露伴。”这句话他说了好多好多次。
后来,岸边露伴从空条承太郎嘴里又听过一遍他们家族的故事。旁边的亿泰边听边泪流满面,说:仗助,你以后要是去保护世界了,可别像空条先生瞒着家人一样瞒着我啊。
空条担起家族责任,继续走访世界调查替身使者。离开杜王町那天,他同仗助道别时说:没有消息就是我的消息。送走他之后,仗助和露伴说:空条先生可比老家伙靠谱多了,有他在,我们……他们家几辈后代都不需要操劳呢。
“这次展览后,我要开始画新漫画了。”飞机启程前,露伴对他说。
露伴受邀前往法国参展时,仗助陪着他。两人交往十一年以来第十次远行,依然伴随争吵和大打出手。好在这次两人都成熟些许,不会再为了小事而拔掉电话卡在异国街头玩消失。仗助和妈妈通电话:我现在住在巴黎。露伴较真劲头又上来了,纠正他:不是住在巴黎,是巴黎近郊的小城市,塞纳河畔纳伊,富人区,公寓对面是布洛涅森林环绕着的路易威登基金美术馆。他的漫画就摆在里面,和德加、毕加索的原画陈列在一起。如果不是周遭对亚洲面孔不甚友好可亲的邻居,实在是个宜居的小城市。但仗助还是执意称它为巴黎。
“反正都是我们的活动范围,名字那么长,我才记不得那么细致。”
“我是不想你以后回忆起来都稀里糊涂的。”
一月寒冬有些冷,二十九岁的仗助一边忘我地打着电话,随意地坐在电暖器上,裤子烧了一个大洞,险些酿成火灾。那个时候露伴可真是恨透了他。但当看着对方脱掉被疯钻补好的裤子,把烫伤的屁股交给他处理时他又忍不住笑:你真的好像一头猪。
天色暗了,仗助光着上满药膏的屁股跑到洗手池洗脸,他又笑:小猪在池边喝水。
“露伴。”东方仗助站在洗脸池前,此时头发尚且垂软在额前,透过镜子凝视他,口气平静:“你觉不觉得时间过得太快了?”
露伴的笑容僵固在唇角。
七天之后,他们将在戴高乐机场道别。他将飞回东京,而仗助的下一站是佛罗里达。
年轻时他们在一起,总是因为鸡毛蒜皮小事的磨合而争吵不休,一人蓄谋离开,另一人再放低身段追回来,乐此不疲的内耗。露伴心想:也许我不是不爱他,而是我不能爱。爱真人太累,需要时刻做一个精神赌棍,准备无伤抽身。我沉迷于爱欲,又渴望离于爱欲。但仗助从未离开过他。个中原因,他想不通。仗助就像他的替身,一腔孤勇为爱而生。意识到这点时他为他的卑劣感到羞耻。
做爱的时候,露伴坐在他身上,两人交颈相拥时,他的牙齿咬住了仗助的星状胎记。想起两周前,乔瑟夫坐私人飞机赶往东京时,阿兹海默症已经让他认不出二十九岁的仗助,他从怀中颤颤巍巍抽出一张念写照片递给他,请求他交给他远在日本的儿子。仗助看着照片里浑身插满仪器的空条先生,露伴也看着他。两人陷入漫长的沉默。
“你瞧他家,多自私!”仗助想摆出一个故作轻松的笑脸却成了苦脸。
发胶,衣服,妈妈买的新内裤,发胶。仗助一边念着清单一边装点行李箱,抬起头,向他报以一个歉意的笑容:“我啊,可不是为了什么家族使命才去的。他们乔斯达家和空条家关我东方仗助什么事。我是为了承太郎先生去的,他对我有恩。我不能坐视不管。”
被咬出血时仗助只是抱他抱得更紧,直到性事结束也没有放手。他湛蓝的眼睛好奇地望着他:“所以下一部漫画是什么故事?”
“你到时候自己看就知道了。”露伴没好气地说。
“可是你的漫画在美国很逊,我不确定能不能买到。”
露伴伸手准备打他,仗助缩进被窝,只露出一双湛蓝色的下垂眼,于是露伴伸手掐了一把他被烫伤的屁股,引得对方少女式惊叫。
“我这次准备画架空的幕末时代。”露伴说:“少年在乡下过着平凡日子,直到神秘来客告诉武士其真实身世——一代剑豪流落他乡的私生子。如今剑豪溘然长逝,留下了名刀,委托来客交与未曾谋面的儿子。少年从此背负起家族使命,毅然立刀为武士,为了保护世界而踏上冒险之路。”
“名字呢?”
“凉介(Ryosuke)吧。”
“这是你为了糊弄我现取的吧?”
他看着仗助竭力睁开的睡眼:“你猜得到他的原型吗?”
“原型嘛,我不关心。你知道,我这人永远最在乎结局。”
“是啊,你连看A片都先看结尾。”露伴嘲讽他:“结局你要自己看啊,别想靠关系占漫画家的便宜。”
仗助冷哼一声:“小气鬼。”
纵欲的夜晚本该伴随沉眠,可露伴却被噩梦惊醒。
他感觉脚下一沉,接着睁开眼睛,窗外夜色深蓝,像黎明前的偷生。身边的人微微张着嘴巴,口水淌进他的枕巾,染湿了他的头发,睡相恶劣。露伴叹了口气,冰凉的手指抚上他的脸颊,企图把他推远一点时,一个恶念骤然萌生。
他的笔尖悬挂在对方的一纸人生上,战战兢兢悬停,他的心跳剧烈,血液在四肢百骸加速,只需寥寥几笔就能改变枕边人的人生轨迹。他可以褪色,可以归乡,忘却全部使命和牵绊,从英雄做回凡人。
如果不是借着月光窥见对方颤抖的睫毛,露伴差点就要动手。
“不是我要故事这样发生,而是他非要这么做不可。”露伴说着,把亿泰的手从他的笔杆上挥走。
“您可留几条活口吧!”亿泰劝他。
多年后,在属于凉介的冒险故事的更新的最后分页,露伴写下他早已准备好的话:
——谁能阻止少年武士赴死,他们听不到。(宫本武藏)
写完之后,他交给了编辑,好像如释重负,又顿感空虚。
最后,在故事最终话,少年武士在经历奇迹般的九死一生后,归乡娶妻生子,余生平和幸福。
对此,他的读者评价最多的是:和他上一部作品相比总感觉换汤不换药,那个喜好美满结局的岸边露伴,似乎兜了一圈又回来了。
Comments