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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帕基乙女」幻痛

  • 疯水仙
  • Mar 6, 2020
  • 14 min read

已经不算乙女小说。



1


“我是一名美女。”我面无表情地陈述道。

面前的银发警察,嘴角狠狠抽搐一下。

“我真的是美女。”我试图用我身为美女的十八年资历说服他:“我长得像小甜甜布兰妮,可惜声音像尼古拉斯凯奇。但即使如此,也不妨碍我被选去学校合唱团,老师听我开嗓后当场拍板让我做指挥。我是美女,我傲慢:班里男同学追我,我送他面镜子,让他好好照照自己的狗脸,他夸我人美不说出手还慷慨;后来,我吸取了经验教训,再有人向我表白,我直接骂他丑男,他却握住我的手说:‘大多数人喜欢看你在台上微笑,独我迷恋你骂人的英姿。’我作恶多端,但总是被轻易原谅,这一切都因为我是美女。”

英俊的银发警察闻言,咧开嘴角,微笑刻毒:“你布兰妮,我还艾薇儿呢。”

我点点头:“那你也是美女。”

他额头青筋暴起,二话不说撸起袖子:“臭老头,我看你是没被警察打过!”



2


我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在我残存的印象中,那是个周五的傍晚,我放学回家,换上抹胸礼服,准备去赴约同学的生日派对。临行前,我喝了点苹果酒,脸蛋像上了腮红一样泛起红晕。接着,记忆出现断片,再醒来时,我躺在白日的街头,身上散发着阵阵恶臭。我迷惑地站起来,环顾着人来人往的街道不知所措时,恰巧一个面容和善的年轻女孩路过,我抓住她的手腕,想要问她“这是哪里”时,她吓得失声尖叫,引发诸多路人围观。我的脸被她的包包猛拍的时候,借着商店橱窗的反光,也看清了我现在的脸,跟着她一块儿尖叫起来。

好心的路人报了警,一个银发警官听了女孩的陈述,让他的拍档把我铐住,推进警车,扭送到了派出所。

我的左脸被女孩的包包拍肿,现在右脸也被警察打肿了。

“我真的不想性骚扰她,我只是想知道发生了什么。”我顶着肿起来的脸发誓。

好在我认错态度良好,女孩也没有受到实质性伤害。误会解除了,我也免去了牢狱之灾。

银发警察把我的手铐解开,同时为他的出手行为,向我不大真诚地道歉。

“你家住哪?”他问我。

我摇摇头:“我不记得了。”

他皱了下眉头:“亲戚电话有吗?”说着,他可能笃定我是个精神病人,那双苍白骨瘦的美手开始搜我脏兮兮的口袋,看看里面有没有藏着什么“我父亲是个精神病人,如若捡到请拨打XX号码”的字条。

我捂着脑袋,仔细回想着父母的电话,却只能想起他们的姓名和模糊的面庞。

奇怪的是,以前看过的乱七八糟的小说倒还记得挺清楚。我以此推断:我可能是穿越了。

名为“阿帕基”的银发警察将手从我空荡荡的口袋伸出来,叹了口气,脸朝着他的搭档:“找找附近的精神病院电话吧。”

我,一个活生生的大美女,魂穿了陌生中老年男性,却遇见了我此生见过的最帅的男人,被他揍了一拳。还有比这更悲催的事情吗?有的。

“那个……我想去卫生间。”我羞涩开口,同时夹紧腿,多余的肉让人觉得很恶心。

阿帕基正在处理公文,闻言丧着脸撂下笔:“我陪你去。”

“女厕。”

他又把我铐起来了。

最后,我还是不得不去了男厕。我闭着眼睛,手伸进双腿间的丛林,捏住蚯蚓,艰辛如厕后,打开隔间的门,洗手时看着镜子里丑陋邋遢的男人脸,没忍住蹲下来抱住膝盖哭了个梨花带雨。

守在门口的阿帕基阴沉着脸走过来,拳头硬硬的鼓鼓的,我以为他又要打我,他却摊开拳头,骂骂咧咧地递给我一包纸巾:

“不知道为什么,我心里恼火得不行,但身体却告诉我不能打女人。啊,真该死。”



3


阿帕基找人帮我拍了照,刊登了寻人启事,等待有人来认领我。

“我还想再跟你登个失物招领。”我对他说。

小警察抬起头,一双紫金色的漂亮眼睛看着我,难得温柔平静:“说。”

“找我遗失的皮囊。”我试图说服他:“我真的是个美女,现在应该有个男人的灵魂在用我的身体,我要尽快找到她,弄清楚怎么回事,把身体换回来。虽说以貌取人不大道德,但看这男人的皮相——大小眼高低眉牙齿黑黄,不像个什么正人君子。想想他现在住在我的身体里,我就觉得害怕。”

阿帕基凝视了我良久,我和他真情对视,渴望感染他。要是换成我以前的脸,没有男人能抵挡我的攻势。这男人的脸很丑,眼睛倒是还可以用用。都说眼睛是心灵之窗,我希望阿帕基能透过我的眼睛,窥窥我的美丽心灵。

他又转头看向旁边捂嘴忍笑的搭档:“精神病院电话还没找到吗?”

“找到了,没有文件他们拒收。”搭档说。

他叹了口气,递给我一支笔和纸,以哄孩子的口吻说:“来吧,把你知道的都记下来。”

在看守所等待这个男人的亲眷找上门时,我就坐在那里,边回想边写下我能记住的信息。结果一直坐到了天黑,都没有人来问过。

“奇了怪了,”阿帕基快下班了,他拧紧眉毛,看着我有点发愁:“你怕不是来蹭饭的流浪汉?”

“就是个流浪汉。”和他交接班的警察眯起眼睛,将我从须到尾打量一遍:“不会错的,我以前巡逻时候总见他,确实有点精神不正常。”

“不,我不是!我是美……”

盛怒之下,阿帕基扯着我的手腕,强行把我带了出去。

我站着寒风苦雨中瑟瑟发抖,将手中的纸笔护在了外套里,防止它们被淋湿,可怜兮兮地看着阿帕基骑着摩托,从我面前扬长而去。

两分钟后,那辆摩托车又呼啸着开了回来。换上风衣便服的阿帕基迈开长腿,下了车,阔步走到我面前,向我摊开右手。

我感动地牵住他的手,却被一把甩开。

“给我看看你写的东西。”他冷着脸威吓道:“再碰我一下,我就告你袭警。”



4


我记录下来的信息没什么逻辑可言,原因有二:其一,我的记忆混乱;其二,我虽然漂亮得不行,但脑子也不行,是个语死早,但我是美女,这是可以被谅解的事情。即使如此,有识人经验的警察也能一眼也能看出来,这绝非出自流浪汉之手。

阿帕基仔细看完后,将纸折成四叠,放进风衣口袋。然后他迈上哈雷摩托,引擎嗡嗡作响,他转过脸对我说:”上车。”

“不许抱我的腰。“在我准备跨上车之际,他叮嘱道。

“遵命。”我坐上车。

阿帕基恶狠狠转过头,瞪着我:“我说不许抱我的腰,不是让你用腿盘住我!”

“那你应该说清楚。”我悻悻放下腿,将手搭在他的肩膀上时,他像猫一样炸毛,又坐得离我远了点,估计我腿上那个多余的东西顶得他很难受。

他把我带回了他的住所。

小片警住在离工作地点不远的单身公寓,房间装修简单朴素,墙上贴着乐队海报,角落里放着黑胶唱片机和哑铃。卫生拾掇得很干净。我站着门口,前所未有的心动,内心暗许:换回皮囊以后,这个外冷内热品味佳的美貌警察,我追定了。

阿帕基嘱咐我站在门口不许进来。他打开衣柜,帮我找了双拖鞋,干净的衣服,放进了浴室。让我把那双看起来五年没有洗的袜子脱掉再进门。

我感动得热泪盈眶:“阿帕基,你不仅长得像艾薇儿,还是个顶好的警察。”

阿帕基背对着我低下头,良久才低沉开口:“……我不是个好警察。”

那你承认自己长得像艾薇儿咯?

我擦干身上的水珠,穿着他的T恤和运动长裤,偷偷用他放在镜子后面的剪刀,剪掉鼻毛,剃掉胡子,因为手法生疏,刮出几道血痕。多余的毛发褪去,露出线条普通的中年男人的脸。只是普通。

我走出卫生间,阿帕基在厨房站着,闻声转头问我:“你喜欢日本菜,还是泰国菜?”

这么貌美的男人竟然还下厨。随便什么口味,你是我的菜!

回答完毕,他拿出两盒泡面,一盒递给我。他的冰箱几乎半空,储物柜放满了方便食品,应付他潦草繁忙的单身生活。

“你家里有什么,我来做饭吧。”我对他说,“我不仅人美,还会下厨。”

他扬起一边眉毛,本来还对我将信将疑,现在看来彻底相信我的遭遇了。

用餐的时候,他倒了两杯白葡萄酒。他边啜饮边问我:“所以你并不是完全失忆?”

我点点头,用叉子卷起意面:“我对身份信息有些模糊,但是从前的知识和喜好记得很清楚。”早知道我就应该多读点书。我把面放进嘴中咀嚼。“按照小说套路来讲,我可能是穿越了。”

“穿你大爷的越。”阿帕基冷哼一声,依然坚持用自己的逻辑追根溯源,来抵抗我无厘头的猜想:“你有没有想过,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我歪了歪头:“可能是上帝觉得我身为美女气焰太嚣张,想给我点小教训,顺便让我不通过颜值,找到白马王子。”

我抬头看向阿帕基,小警察皱眉,默不作声。

“如果是这个套路的话,我可能需要一个真爱的吻换回我的身体。”我竖起食指,点了点嘟起的嘴唇。

可能是这个动作放在男人身上杀伤力太强大,阿帕基面呈菜色,举起空盘子挡住自己的脸,帮我在客厅铺了床后便不再同我讲话,一整个晚上都像防贼一样防着我。



5


阿帕基生活作息规律,上早班时五点起床去楼下跑步;如果执夜勤,便会推迟两只三个小时。除了偶尔和搭档聊天打趣,更多的时候则偏向沉默,陷入沉思或者放空。他上早班时精神状态比夜勤好些,有搭档陪伴时比独自一人好些。

他吸烟,烟瘾有越来越严重的趋向,晶莹的指尖略微泛黄。他每天工作结束后会喝上一点酒,过自律但有害的生活,像是一种将对他人的伤害降到最低的慢性自杀方式。

拣回记忆前,我暂时住在他家,熟识后他给我一把钥匙方便我随意进出。我闲来无事,就在大街上踱步,试图寻找些许记忆碎片,去的最多的地方是我醒来的大街。那里是阿帕基管理的辖区。我无处可去的时候,就坐在那里,望着人来人往发呆,偶尔有人往我身边丢几个铜币,那个瞬间我意识到自己真的活成一个臭要饭的。

渐渐的,我发现这副身躯比起从前的美女皮囊也有些好处,比如说,我可以无所顾忌地穿行大街,阿帕基执夜勤时,我闲着无聊,想几点回家就几点回家,不用担心任何人身安全问题,也不会有变态摸我屁股,我唯独需要注意的是,不被别人当成变态就行。

我有了一个重要的发现,也不算重要:我醒来的那条大街到了晚上便成了当地著名的花柳街,各个年纪的女人喷着廉价香水,化着浓妆,披着皮草或者身穿皮裙,百无聊赖地站在大街上抽烟。她们更多时候站在提款机的旁边,方便客人取钱。人美心善的阿帕基给了我一张银行卡,里面存了一小笔零花钱,方便我应个急买个菜什么的。我当时想取钱,看她们在银行门口排起长队,就理所当然地站到队伍末尾。心猿意马的男人们从她们面前慢慢走过,看到我的时候会吓得一跟头,进入贤者时间。

旁边的女人朝我喷出一口有害气体:“你到底买不买?不买别妨碍我们做生意。”

我赶紧哈腰道歉:“不好意思,我以为你们在排队取钱。”

“神经病。”她低声骂道。

我驻足,小心翼翼地发问:“请问你认识我吗?”

她轻蔑地撇开脸,不再看我,我酝酿着满腹措辞,正好碰上巡警车,女人老远看见警车立即作鸟兽散状,徒留我无助地站在原地。

警车缓缓停泊路边,漆黑的车窗摇下来,阿帕基冷肃的脸朝我问询:“你在这里做什么?快回去。”

我正欲开口向他陈述我的重大发现,他突然错开了漂亮的眼珠,我顺着他的视线看去,看见一个流里流气的男人搂着花枝招展的女人遥遥走过来。

他下了车,迅步走上前,拦住了两人。我看见男人从怀里摸出一卷钱,硬是钻进那个平时紧握的拳头,搂着女伴扬长而去。都说滴水穿石,再硬的拳头也有被钱腐蚀的一天。

回来的路上,阿帕基每一步走得都很慢。他走到我面前,突然抬起头,满目狰狞地吼道:“你觉得我是为了钱吗?”

那卷纸钞被他死死攥着,他转身,意欲将团成团的钱砸向提款机,恰巧碰上一阵逆风,那团钱又被吹回来,打在他的左眼上,又在街上像风滚草般弹了几下,遁入黑暗。

我坐在他的巡逻车后座,穿梭在五光十色的黑夜中。等红灯时,他忽而露出扭曲的笑,像是自言自语,又像是在同我对话:“既然卖淫屡禁不止,说明它是人类刚需,对吧?这世界上卖淫合法的国家多得是。既然如此,为什么不干脆让它合法化呢?这样我们也省力,还能降低些强奸案发生的频率。”

我沉吟片刻,摇了摇头。我还不能回答这个问题。记得老师课上曾经讲过,如果你提出一个假设,你需要寻找大量数据和案例来论证你的观点。但是大多数人的做法是,寻找对自己的假设有利的证据和数字,而对另一面的实证视而不见,从而加固自己的偏见。



6


隔天,阿帕基突然打电话叫我快点到警察局。

他们收到了一则报案,一对夫妇拿着照片,满城寻找着失踪两天的女儿。他看见那张照片,以及提供的身份信息后立即联系我。

我拿着我的照片,惊喜地问他:“我说得没错吧,我是美女!”阿帕基却在惊喜之余,显得有些忧心忡忡,眉头时不时紧锁。“失踪超过四十八小时,不是一个好兆头。”

“或许是他不想把身体还给我呢?但不管怎么说,总算是找到了线索。”

我不能以这个形态出现在父母面前,事情太过离谱。阿帕基答应我说最近会不遗余力寻找我的身体。那不勒斯不是一个特级都市,想要找到一个女孩,办法总比困难多。

下班后,他拍了拍车上焦虑地等待消息的我:“走,喝酒去!”

这是长期相处以来,把我当酒肉朋友了。我第一次在夜间时分,和一个对我毫无杂念的男人,进入一家只有男人的小酒馆。换作以往,我想都不敢想。和这身皮囊道别前,我又一次发现了它的好处。

他打开一瓶六十度的水果白酒,喝了一个shot。

“我发现人们对法律的态度都很奇怪。更多的时候像是在随波逐流。说明人们不需要考虑道德,只需要有人给他们画个活动范围,他们不在乎这个圈是谁画的,合不合理。”他说:“而警察是刽子手,是士兵,他们需要听规矩办事,而不是制定规矩的人。我只是找不到自己。”

他倒第二杯的时候我拦住了他。

“如果你找不到自己,至少不要击碎自己。”

这是我人生中第一次毫无顾忌的喝酒。我将那杯酒一饮而尽,感觉血液全都流进了胃部,飘飘然时我对他说:“这皮囊也没有我想象得那么坏,我可以想喝多就喝多,想失态就失态,人们懒得对我评头论足。也没有傻X给我寄血写的情书,换来更多傻X的无端指责。或许我可以穿着他多玩几天。”

阿帕基嫌弃地撇嘴:“不要,千万不要。”

这时,他的手机响了,他的搭档留在警察局执勤。临别前,阿帕基叫他多留意我的消息。他迅速接起电话,我见他原本轻松的脸色骤然凝重。接着,他抽出两张钞票压在杯底,起身的同时,嘱咐我先回家。

整整两天,我吃完了他储备的方便食品,都没有看见阿帕基。我走出门,路过警察局,听见附近的街坊在讨论入室盗窃杀人案,焦虑让我暂时抛去了自己的事情。等我再回家时,发现他醉倒在家门口。一夜之间,他失去了所有。

他搭档的葬礼那天,没有收到邀请的他跑去他们常去的酒馆,枯坐了一整天。

与此同时,我的案件也没有任何进展。我们仿佛置身于深海之间,失去了航标灯的指引。我曾候在警局门口,见到了我失魂落魄的父母,一直望着他们失落的背影离我远去,也没敢上前相认。

阿帕基失去工作七天后,我想,不能再白住下去,于是开始找工作,因为没有合法身份证明而屡屡遭拒后,我决定到工地搬砖。想起以前老师恐吓我们说:以后学习不好的毕业都要去搬砖。那时我自恃貌美,睥睨全场,心想:谁搬砖都轮不到我搬砖。谁能想到造化弄人,最后只有我搬砖。但好在我还有阿帕基,我希望他赶快振作起来,明白世界上还有我愿意搬砖养他。之前被自己的美貌蒙蔽双眼,如今才发现,我不仅人美还很坚强。

记得他那天醉醺醺地扯过我的衣领,怒目咄咄逼人,咬牙切齿地质问我,酒气喷薄而出:“你难道这样就放弃了吗?”

我不知该如何作答,只能开玩笑和他说:“要不你想着我以前的脸,试试亲亲我吧,或许亲吻真的可以破除诅咒呢?”

“你以为我不敢吗?”他冰凉凉的手指战战兢兢地捧起我的脸时,喉咙滑动一下。我讶异地往后躲闪。近距离看,他的头发长了,脸颊瘦得脱相,比以前还像艾薇儿,紫金色的眼睛倒映着我的脸。老实说我觉得我这身皮囊可有些亵渎他的美。他闭紧眼睛,轻吻落下的瞬间什么奇迹都没发生,邪了门。我捧着脸失望叹气。

他捂着嘴跑去厕所,间或传来呕吐和冲水声。

“我不是针对你,我是喝太多了。”他擦拭嘴角的水痕出来时对我说。

“如果实在换不回来了,我会试着接受这个身体。”我说,像是对他倾诉,也像是对自己宣誓:“这不是自我放弃,而是我在对命运宣战。”



7


不久后,阿帕基也迎来了他的命运。

那天深夜,他突然一洗颓丧,像我初次见到他时,哈雷摩托煽动起飓风,风衣下摆猎猎作响。

“上车。”他对我说,语气按捺不住地兴奋:“我有办法找到你的身体了。”

我抱着他精瘦的腰杆时,他仍是有些抗拒,但还是强压了下来内心的不适。但在我试图把头靠在他后背上时,他还是拒绝了:“被路人看到好奇怪,我是直的。”

我委屈的声音从头盔下传来:“我也是啊。”

我们赶到了最初相遇的地方,也就是我第一次穿着男人身体的地方。此时已是凌晨过半,白日熙熙攘攘的街道一片寂然。阿帕基身披夜色,银发在路灯下闪闪发光。他向我解释:“我现在得到了一种能力,可以帮助你倒带你醒来前发生了什么。但是你可能看不到。”

他顿了顿,正准备继续说,寻着我盯着角落的目光望去,登时惊讶地发问:“你能看到他?”

“谁?”我转过头:“那个紫皮肤裸男吗?你也能看见?我还以为我撞了邪。”

“他不是紫皮肤裸男!”他气急败坏时,紫皮肤裸男也跟着攥紧了拳头。

“奇怪,既然这样,你也应该是个替身使者。”他低声说道。

但眼下,我的皮囊的事情更重要。我看着那个紫皮……忧郁蓝调变幻成了我现在的样子,额头上的时钟飞速倒退回十天前,那个周五的晚上。



8


和我们先前的猜想一样,他是流浪汉。和所有的流浪汉一样,他蜷缩在暗巷的垃圾堆旁,冷眼旁边着热闹的俗世,被世界遗忘。

时间显示为十天前,周五凌晨,他躺进黑暗的角落,终于闭上了疲累的双眼。

接着,他猛然睁开眼睛,另一边传来了告别声、嬉笑声和孤零零的脚步声,正在逐渐逼近。

我认得那个声音。

“让忧郁蓝调,变成我。”我对阿帕基说。

他的眼底闪过一丝不安。接着,男人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个身穿亮片裙的女孩,正蹬着高跟凉鞋,斜挎着皮包,走在离家不到八百米的夜路上。她微微笑着,似乎沉浸在方才的喜悦中,穿过我们。

我看着她渐行渐远的背影,希望她一直往前走,永远不要停。

接着,她似乎听见什么声音,向后面回头时,突然倒在地上。

我的后脑勺传来一阵幻痛。在那阵持久而逼真的幻痛中,我盯着她俯面栽倒的身体,不由自主地流下泪水。

“让忧郁蓝调切换成流浪汉。”我向阿帕基说。

忧郁蓝调此时以我的面容躺在地上,被他按下了暂停。他闭上眼睛,呼吸被颤抖截得细碎,没有回应。

“阿帕基。”我恳求他。“求你了,我必须知道结果。”



9


受害者和加害者,女人和男人,忧郁蓝调在他们之间来回闪烁变换着。

她被他击倒。

他脱下她的裙子。

她在反抗,被匕首刺破了肚子,刺了五刀,我的皮囊泛起锐痛。

他掐住她的脖子。我感到呼吸困难。

画面暂停。我看向旁边的警察,他闭紧眼睛,双拳紧握,面色惨白,仿佛浑身血液因为盛怒而蒸发。

“还没有结束,阿帕基。我需要知道结局。为什么尸体会消失,我会变成这样。”我握住他冰凉的拳头,浑身发抖:“只要我自己看就好了,你可以闭上眼睛。”

大概过了半分钟,我看着眼前的画面继续动起来。奄奄一息的少女伏在地面上,双目失焦,只能张开双唇,用鲜血染红的唇形向我们呼救。

我的四肢百骸泛起令人窒息的剧痛。

男人挤出阵阵极轻的呜咽,被深夜无限放大:“很痛。”

在生命终焉,她的身躯逐渐化作微尘,尘土在路灯下星星般闪亮,散在空气中变得透明,忧郁蓝调复位。



10


我是个替身使者。

我的能力是能使自己免受任何形式的意外伤亡。在生命遇险后,灵魂会与凶手交换,从而获得新生,遗忘所有精神和肉体上的痛苦,由凶手代偿。

但即使如此,当我看见忧郁蓝调演变的少女时,真实的幻痛时时刻刻提醒我,过去的不曾过去,它甚至从未消失。我不可以假装它从不存在。这个自保能力,演变成最深最重的诅咒。

我盯着她消失的地方,身体在空气中瑟瑟发抖,没有意识到阿帕基发出痛苦的嘶吼声,像野兽的哀鸣,意图撕裂绝望的长夜。

“你今后要怎样,顶着这张脸继续生活?”他打着颤音问我,见我不做声,向我挤出一个抽搐似的笑容。

“或者,可以这样。”他突然伸手,弹簧刀抵住我的喉咙,刀刃和手指一样冰冷而慈悲,目光难免目睹这张脸而染上仇恨:“我不想活了,而你是无辜的,如果我杀了你,你还可以换身不错的皮来用,对吧?”

我握住他骨瘦的手腕的,一点点一点点放低,直到它垂落在身侧,刀尖指着地下,仍未收鞘。

“如果是这样,我就输了,你也是。”我看着他的眼睛,口气尽可能地平静:“这世界有很多像我这样的女孩,即使悲剧已经过去多年,仇人不复存在,但每天照着镜子,依然会看到他的脸,忍受过去遭受的痛苦,一遍遍在身体上重演,再也无法接近自己喜欢的男孩。”

我吸了口冷气,低下了头:“可我还是想着,我不能就这样认输。你要学会开始接受自己,我也一样。”


弹簧刀铮然一声落在地上,像梦境破碎的脆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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