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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普罗乙女」(前传)赏味期限

  • 疯水仙
  • Mar 6, 2020
  • 23 min read

《灵欲春宵》系列前传。

少许成人级别内容。


……繁殖吧,生命短促啊! ——《百年孤独》



我找不到护照了。

此时距离出门赶赴约会还有十分钟。我翻遍了大大小小的皮包,大衣口袋,书桌、床头柜,和梳妆台,在床底找到了丢失了半年的眼镜,被激起的微尘呛得频频咳嗽。我坐在床上搜寻着脑海中的记忆,印象里最后一次使用它已是两个月前。我走到玄关的鞋柜前,蹲下来,打开了门口的行李袋。那是路易威登的中号行李袋,巧克力棕色棋盘格,足够装上两三套春秋装、或四五套夏装,皮鞋以及随身洗漱包和化妆品,不管对于洲内短途旅行,还是在某人家过夜都很衬手。去年暑假和普罗修特在戴高乐机场等待返程航班,他透过橱窗看见这包的第一眼,便提议把我的大号珑骧换掉,好像拎在我手里丢的是他的脸。

两人从店面出来,手里提着相同的包。后来他来我家过夜或者短住,手里都拎着这个包。我的行李包通常放在玄关处,方便穿好鞋直接拎走。他来的时候,两个包便会相逢。砰地一声,一只包压在另一个包上,底下的包像泄气似的缓缓往下瘪,淤积起重重褶皱。同样的款式纹理,不同的细微磨损处在深浅棋盘格缄默着编织博弈,勾心斗角。

我拉开拉链,烟草味混杂着极淡的檀香木香水,味道先于物品,自一缝黑暗中隐隐泄密。我继续拉开拉链,棕色的西装保护袋和沉甸甸的洗漱包在皮革里软软躺着,里面装着普罗修特的电动牙刷、剃须刀和海洋味的须后水,已经在这里默默闲置好久。我将包合上,折返到卧室,拿起手机,看着那串号码发怔。再看看手机右上角的时间,我拨了号开免提,边穿衣服便等待电话接通。

丝袜套上一脚时电话接通了,那边传来一声:我在听。

我们的包拿错了。我直说。

是吗。普罗修特的声音夹杂着电流的干扰音:我拿回来没打开过。

有空我去你那取吧。我说:我的护照在里面。

他沉默了大概两秒:我找时间给你送过去。

好。

你要护照做什么?他又问。

我吸了口气,不巧刺激到喉咙,捂着嘴咳得快呕出来,跑到厨房拧开水龙头,对着流动的水龙头俯身灌了一大口,水流过喉咙像刀扎一样泛起锐痛。待我折返回屋时,电话那边已经挂断。



玛莲娜是我毕业后为数不多还保持联系的同学之一。我刚从米兰参加完毕业典礼,回到那不勒斯时她在布鲁塞尔的银行实习还没结束。我们约定在她回来后见面。我把她约在了一家鲜少有人知道的预订制小餐馆,位于近郊处,周二至周五只提供午餐和下午茶,周六日提供早午餐。普罗修特曾带我光顾的,我念念不忘了数月。我对玛莲娜卖关子:你一定、必须尝尝他们家的热巧克力和茶布丁,哦,还有栗子酱!

栗子。我最喜欢的坚果类食物。既像主食又像甜点,剖开薄脆的壳,大颗软糯香甜呼之欲出,是大自然无私的最佳写照。最好的栗子酱一定要是现做的,用机器打得细软绵稠,我拒绝超市货架上装在冰冷玻璃罐子里得栗子酱,吃起来既像加蜂蜜的煮橡皮又像机油果冻,反正像什么都不像栗子。

餐馆精致小巧,墨绿配老金的装修雅致。区区十桌,足够容纳二十人同时就餐,老板夫妇即是厨师,除了餐前面包外的菜品全部亲自手做,客人大多是熟客。玛莲娜已经来了。她坐在窗边的座位,我哑着嗓子同老板寒暄一阵,坐在了她的对面,把替她领的学位证书递给她。

早午餐的菜品固定,但饮品可以自主选择。玛莲娜在我的极力推荐下选择了热巧克力。我则因为嗓子不舒服,只好选择茶。老板夫妇对茶极其着迷,这次回国我特意挑了盒大红袍送给他们,欧洲人对日本茶颇为着迷,而对品种更丰富的中国茶却了解甚少(乌龙例外)。他激动地打开罐子对着茶叶闻了半天,又叫来了妻子一块儿品头论足。闻,品茶的第一步。大红袍的醇香,大吉岭的凛冽,乌龙的浓涩,煎茶的咸香提神醒脑,让人舌根泛起海苔的咸酸。

不好意思,这两天正病得厉害。我对她说,语气有些焦虑:“你看我是不是比半年前看起来老了?”

玛莲娜瞪大了一双蓝眼睛,贴着我的脸看似认真地左瞧右看:“哪有,还和以前一样。要说变化的话,就是比以前瘦了,眼窝深得不像亚洲人。”

那就是老了。我叹口气,啜饮一口柠檬水:“我讨厌生病,生病之后我总感觉自己老了。”

你一直都顶着这张脸生活,使劲熬夜、拼命作践,觉得休息上两天就能恢复原样。但直到有天突然莫名其妙感染一场病,病好以后脸却怎么都回不到之前的模样,可能是头发不如以前浓密了,太阳穴凹陷了,法令纹变深了,或者更不幸的,皮肤变黄了。你终于意识到自己正在衰老的事实。

玛莲娜喝了口橙汁:“别想那么多,你就是有点憔悴。对了,我最近……”

正听她说最近签了一家法资银行,下周正式入职时,前菜来了。司康饼是老板自己发面做的,吃起来像蜂蜜味的乌云。为什么是乌云呢?总感觉风雨欲来时的乌云比流云撕咬起来更有体积感和韧劲。他贴心地备上两种黄油:原味的柔滑甘甜,我则偏爱半盐的清爽刺激。

在端来茶壶前,老板在我的面前放了个小沙漏,三个玻璃管子里盛着颜色各异的沙子,绿色的流沙最少,流干需要三分钟;中间的白色代表五分钟;右边的淡紫色是八分钟,分别为不同茶种的浸泡时间。

玛莲娜正好说累了,意大利姑娘从老板手中结果漂着棉花糖的热巧克力,放到唇边啜吸。浓稠似岩浆的棕色液体挂在玻璃杯壁,棉花糖像小船随之漂流,口感浓醇的液体在舌尖爆炸时玛莲娜的脸上顿时绽开惊喜的笑脸。

“怎么样?”我急忙问她。

“值得我为它胖五斤。”她说:“啊,说起来……后天情人节正好赶上春假,你和男朋友去哪儿?”

我盯着白色的流沙,语气尽可能平淡:“他和朋友还有家人去伦敦度假,我自己一个人。”

“什么?”玛莲娜的声音拔高:“他情人节丢下你一个人去度假?”

“好,谢谢你,现在至少十四个人知道我情人节自己过了。”我瞄了眼周遭的目光,撑着下巴的手伸长,挡住了脸。

玛莲娜识趣地压低声音:“你现在是哪个男朋友啊?拉着你一天做六次不停那个,还是特别爱吃那个?”

我听了脸通红,脚趾在皮靴里尴尬地绞紧,我以前怎么什么都拿出来炫耀啊。

“是一个人,都是他。”我说着,剖开司康饼,一半抹上黄油,一半抹上蔓越莓果酱。

“啊……好马配好草。食欲和性欲果然正相关。”玛莲娜用勺子挑起热巧克力上的棉花糖:“那是什么时候听你讲的?你们在博物馆认识的是不是?在一起一年多了吧。”

我点点头。心想:竟然一年多了。


前年年末,圣诞节刚过,我和普罗修特在那不勒斯国家考古博物馆相识。当时我在米兰读书,假期闲暇时乘坐火车各个城市游走。记得当时那不勒斯很冷,海风吹得人瑟瑟发抖,我又累又困,想先补一觉,然而旅店要等到下午三点才能入住。为了打发时间,我临时起意走进了附近的博物馆避寒。在阿波罗大理石像前勉强辨认墙上的意大利语说明时,普罗修特从背后靠近了我,后面跟着一个腼腆寡言的绿发少年。当时,他的英语口音浓重,我的意大利语他听不懂。他帮我用英语翻译了那具阿波罗塑像的作者简介,具体说了什么我不大记得。末了他柔声说,笑容璀璨不容拒绝:你想继续逛逛吗?我帮你翻译。

就这样,我们朝着展馆前方缓缓踱步。博物馆不大,有名珍藏屈指可数。我们走马观花看着,一边交换了少许个人信息。我说我正在米兰读书,周末闲暇时到处短途旅游,明天准备返程了。他扬起一边眉毛:米兰?真巧,我出生在米兰。我很久没回去了,你说得我很想回去看看。手机号给我吧,我哪天去了,找你喝咖啡。或者你周末想去哪个城市告诉我,我如果有空可以给你做免费向导。

免 费。我在内心复述。哎这天下哪来的免费。

我笑了笑,三份认真七分客套:好啊。但是手机号不行,我给你脸书账号好了。

十分荣幸。他耸耸肩没计较。

当天,走出博物馆,我以和朋友有约为由向他道别道谢。然后转身怀着窃喜跟女朋友发短信炫耀:有人和我搭讪哦。彼时的前女友在法国滑雪,我因为课程原因没有去。不一会儿收到她的回信:男的女的?什么样?

男的,像你喜欢的妮可·基德曼。我回复道。勃朗峰那端马上一个电话跟踪过来,语气夹杂嫉妒和刻意的不以为然:那你介绍给我啊!

后来知道,她在那个短暂的滑雪假期结识了新的女友并火速同我分手后,我的内心至今五味杂陈。

当天晚上十点,我躺在旅馆的浴缸,翻阅新买的画册时,放在浴缸旁边的手机震了震。普罗修特通过messenger问我:我在港口一家酒吧和朋友喝酒,你有空的话一起来吗?

果然是意大利男人,连城市过客的一晚都不肯放过。我隐藏了可见没有回复,点开他的头像,查看他的脸书账号。他看起来不常用社交网络账号,基本信息除了常住地和故乡皆为空白,最新的动态还是三年前,头像照片下点赞的名字都是女的。我以最坏的心思揣测:可能是为了特殊交友而注册的账号呢。

即使没有女友,我也不会赴约。我们几个女孩当时聚在一起,为了友情交换人生建议和秘密。玛莲娜告诉我们:欧洲男人嘛……北欧(拇指);英国(OK);法国(撅嘴,耸耸肩),可以试试但不要报太大希望;西班牙和意大利,NOOOO!

回到米兰后,和女朋友一块儿搬家。我们两个当初订房子时因为种种顾虑没有选择同居,但是离得也不算太远。那几天过得非常不对劲,要我形容的话,就像插头开始变得不适配。从我的任性和她的成熟体贴,蜕变成我的殷勤配她的答非所问。热情燃烧殆尽后发现乏味比爱情更多。

这真让人悲伤的同时,倍感自尊心受损。


悲伤的五个阶段的第一阶:否定。新年第一天,我中午给她messenger留了言,问她要不要一起吃饭,我想,也许她在忙。结果饿到到晚上都没有等到回复。我窝在黑漆漆的屋子,面对电脑屏幕一行论文题目发呆,脑海里无数次反刍交往种种细节,思考自己究竟做错了什么。电话响起时我猛然打开手机。

普罗修特问我:我来米兰了。我知道些精品店和美术馆,也许你会喜欢。有空可以一起去。

我关上手机,躺在床上,面对天花板闭上眼睛。

倒数第二次同她见面,一向体贴的人姗姗来迟,直言最近因为感冒和入职的忙碌无暇顾及手机,可她同我吃饭的三十分钟就看了五次手机,佐证了我的坏预兆。悲伤的五个阶段的第二阶:愤怒。

第三阶段,对峙。我提议送她回家,却不断得到拒绝。我回想起前些日子她的种种反常和她口中滑雪结识的新朋友们,我冷冷开口:你家是不是住了别人?

她避而不谈:我觉得我和你少了点什么。

我头也不回地往家走,后面传来痛苦的哭号和半途而返的脚步声。从那天开始,我的食欲开始丧失。我像是突然对世界过了敏,稍微刺激一下胃黏膜就会流出眼泪。我被悲伤冲昏头做过些傻事,像是拉黑了人家号码,却给她的邮箱发了挽留信啦,偷窥她的社交网络和新好友,拉着好朋友不断诉说种种失真的细节消磨他们的耐心和好意。

玛莲娜见我七天没好好吃饭,瘦得不成人形,每天顶着皮囊上课,在看到社交网络查到了女友的新女友时跑到卫生间哭到脱水,从未感觉自己如此不值得人爱。玛莲娜极其不理解又极其同情地叹口气,试探性地提出建议:你这样不吃饭会死的,我听说食欲和性欲息息相关。要不帮你找个男人女人帮你过渡一下,不必动真格的那种。

这就是为什么那个周末,我在地铁口等待普罗修特。我记得他当时穿着巴宝莉的风衣,围巾在脖子前绕了个巴黎结,在人山人海里寻到我时,扬起纤细的手腕遥遥打了招呼。贴面礼时能闻到他海洋味的须后水味,乌木味的香水从脖颈根渗出来。

不好意思,最近很忙没有看到你的消息。我撒了个谎。

他拉着我的手,朝美术馆走去,没计较,因为根本不在意。我知道他图谋不轨,我也并非真心。

当时想着,这个人必须图谋不轨才行。若是认真了,我会跑。我还没做好再撞一次南墙的准备。

他选的美术馆鲜少有游客知道。安静、优雅、体面,这正是他想要的。我至始至终处于逢场作戏的麻木状态,点头比话语更频繁。

……如果米兰让你眼花缭乱,或许某个周末我们可以一同去佛罗伦萨。那里真是去一万次都去不腻,剔骨牛排也非常好吃,肉质很韧,配上香槟更是一绝。晚上,还可以去吃个冰淇淋。对了,那边有个旅店是我的心头好,四星级,不算奢侈,楼顶的餐厅有露台位,可以直接看见教堂和钟楼……

他喋喋不休。我空荡荡的胃抽搐着反酸水。

这是一个情感老手,不消仔细分辨,也不必心怀不切实际幻想。冬天,身材曲线被包裹在重重叠叠衣物里,他用双手来试探我和他的底线。我们当时在影院看电影。耳边半生不熟的意大利语迅速滚过,我盯着大屏幕,屏幕里歇斯底里的女主角刺激到了我。我面无表情地冷眼旁边,黑暗中他的手像蛇一样穿过来,先是搂住我的肩膀,亲吻落进我的头发,缓缓落到鬓角,耳廓,脸颊;手指穿过胳膊,在即将触及我的胸侧时,我拨开了他。

抱歉。他低声说,又亲了下我的头发。

镜头转场,除了哭泣的滑稽女主角,所有人连带观众都哄笑起来。

从散场的影院走出来,空气有点冷,他把裹挟他味道的围巾解下来,围住了我的大半张脸。告别前他说:下次再把围巾还给我吧。

这是生怕我漏网,才兀自加上来的砝码吧。我解下围巾时心想。这条羊绒围巾不算昂贵,但是针脚精致整齐,面料柔软细腻,保暖性很强,在末梢绣了一个P字,他的姓名首字母。


第二次约会,我们没想好去哪里。最终决定等我放学后,先在一家咖啡馆碰面。米兰不算太大,咖啡馆离我家和他家都不远。他点了卡布奇诺,我照例点了双倍expresso,不加糖和奶精。

他突然神秘兮兮地说:我有礼物要送给你。

然后从包里拿出来一个长方形的扁盒,上面包着靛蓝色的礼物纸。他笑着怂恿我:打开看看。

我拆开包装,那是一盒电影。维斯康蒂的《魂断威尼斯》。他说:上次聊起电影,听说你也喜欢维斯康蒂,就去买了一个送给你。

我苦涩地扬起一边唇角:维斯康蒂拍了那么多电影,你怎么偏偏挑了个同性题材送我。

他握着我冰凉的手继续开空头支票:哪天我们一起去威尼斯吧,那里有个塔可以俯瞰一片亚得里亚海,我还知道一家不错的餐厅,在圣马可广场,就是好莱坞明星经常光顾那家,龙虾面的汤底浓厚鲜美,一叉子下去,就是教堂的钟都要停顿三秒……

对了,男人顿了顿:一会儿去我家怎么样?这边有家手工披萨不错,我们可以买两份回去,边吃边看电影。

我有一句没一句地听着,听到这里,咖啡像胆汁一样苦得令人想哭。心想:男人就是男人,再如何绕弯子,脑回路总是直指目的。这仗打得短平快。又忍不住想起前女友,她现在正在跟新人浓情蜜意吧,原来不值得爱的、不被爱的只有我一人。

悲伤的第四个阶段:绝望。

好啊。我面无表情。

普罗修特的家位于市郊的富人区,屋子里的家具有些陈旧但看起来价格不菲,一面墙摆满书,另一面墙摆满了电影。他帮我把大衣和贝雷帽挂在衣帽架上,自己也脱掉窄肩收腰的羊毛西装,肌骨透过半敞的衬衫流泻出优美线条,我伫立在书架旁细看着书名。

这是我父亲的房子。他是个医生。他说:最近我回来,他就跑去和情人住在一起。

你想看什么电影?他在架子上翻翻找找:西部片行吗?

《荒野大镖客》。

他露出一排白牙:正合我意。

只要你别让我看什么《魂断威尼斯》。

热腾腾的披萨我只象征性地咬了两口便饱了,其他吞咽动作皆为表演。普罗修特的胃口很好,他从酒柜拿出一瓶勃艮第,年份和我的出生年份一致,木塞旋开瓶身,发出一声愉悦的叹息,红酒填实杯底。我不得不承认,如果我在受了爱情的苦之前遇见他,绝对会被骗得肝脑涂地。

我看着荧幕里不苟言笑的伊斯特伍德,倏忽笑出声。

怎么了?他问。

没什么。我说:有时候你很难说,究竟是时代审美选择了演员,还是演员铸就了时代审美。如果伊斯特伍德出生在现在会是什么样?

当然是时代选择演员了。这世界从来不缺好看的人。所以人的出场时间很重要啊。他也笑了笑。

影片播放到片尾曲时,他去了趟卫生间,回来时,我闻到一股薄荷味的漱口水味道。

他的亲吻如期落了下来。我感慨皮沙发如此暄软,好像早已适应了两个人的重量,此时此刻像个舒服的捕鼠器。他金色的睫毛垂落,微凸的门齿顶起纤薄双唇,欲念的吻姿烙印成肌肉记忆。我的回应更像是胆怯的表演,在承受那双唇的同时,感觉内心里住着的哭泣小人在吼叫:我要很多很多爱,如果没有爱,错觉也可以。

亲吻沿着额头向下,舌头探进唇角激起厌食的反抗,表演提前落幕,我错开脸,略有歉意地推开他的肩膀。睫毛膏在纠缠中已经花成一片。我深深吸了口气,像是想要从空气中汲取些勇气,不敢看他,径直走到衣帽架穿上大衣,回过头来,见他只是坐在沙发上看着我,衬衫和头发略微凌乱。本来以为他会生气,他却只是勉强笑了笑,试探性地一步步接近,狩猎的姿态,轻轻抱起我原地转了一圈。

别紧张。他说。我目眩的视觉里只剩下那双万花筒般不断变幻的蓝眼珠:你想慢一点我们就慢一点。


之后这个人在我的生活消失了两周,突然断连,我的心反而开始莫名在意起来。偶尔打开手机翻翻他的脸书,依然一片死寂。只有偶尔跳上来的最后登陆日期告诉我这人没死。我想他可能有了新目标。生活重回一人。

再现身时,是某个周日正午。他的语音电话唐突打来:我在你家楼下,你在哪?我有东西送你。

记忆里好像某个夜晚他送过我回家一次,没想到记路本领如此高强。我自己在这条巷子走了四五遍才记住家门。像一次突击检查,普罗修特拉着拉杆箱,风尘仆仆的样子。

干嘛一副见鬼的样子?他嘲笑我:我想慢一点,但是回到米兰就迫不及待来看你。来吧,打开看看,我们什么都不做。

我们,什么都不做。我坐在窗边,捧起那个小巧的礼物盒细看,猜盒子里的究竟是真情还是假意。也许不管是哪一个我都会忧心忡忡。专注让我没在意周遭变化,低垂的后颈被轻轻吻了吻。

我轻轻扯开天蓝色的礼物缎带,一只手解开我的胸带。我慌忙转过头,盒子砰地掉在地上,里面的秘密滚了出来,他弯下半条胳膊把我整个人扼在飘窗边缘,另一只手伸进睡裙,内裤团成线被扯出来。


【开胃酒是香槟。

餐厅老板向我展示了瓶身的包装和瓶口的完好,然后像是庆祝胜利般突然挥刀,利落砍断铁丝网,液体呼啸着涌进杯身和我沸腾的血液,酒瓶放进盛满冰块的铁桶,发出令人心驰的叮咚声。我盯着郁金香杯里的淡粉色液体,想象泡沫在舌尖炸开的感觉。普罗修特说香槟不管哪里的,中档还是高档,都值得一喝。香槟的好喝不在于味道,而是五千万颗星星在舌尖爆裂带来的狂喜。香槟,一个加工失误引发的意外发明,拿破仑加冕的仪式,蓬巴杜夫人的美容玉露。】


下半身第一次被普罗修特的舌头眷顾的时候,我感觉四肢百骸流淌的不是鲜血而是香槟,是核爆,是火流星在大气层之上的艳丽火花,落向大气层后转变为一行清泪,从我的眼角流淌而过,砸向冰冷的大理石砖。我颤抖的双腿想要合拢,却被蛮横地打得更开,见我反抗得更剧烈,他从下面探出脑袋,整个人压上来,落在嘴唇上的吻比落在下面的更细致煽情楚楚动人,他一只手狠狠捏着我的膝盖窝,窒息的瞬间唇舌分离。他气喘吁吁,冷汗淋漓,手指力度继续施压,咬牙切齿:我什么都不,对你做。


他的手指突然侵入我颓软的下体。


【前菜是生牛肉。两片纯瘦肉薄如蝉翼,鲜红欲滴,不见一丝白黄的油脂,铺满纯白的骨瓷盘任人宰割,如果淋上暖黄的生鸡蛋,搅散蛋液后更鲜美。撒上粗盐和黑胡椒,卷上银叉像朵血淋淋的食人玫瑰。吃进唇齿,肉带着奶油的质地,打着旋滑进食道,天使热烈而短暂的吻。你甚至分不清,究竟是你在吃它,还是它在伸出舌头吃你。】


汗水顺着普罗修特的脸往脖颈流淌,体温升高让他身上的乌木香水味更浓了,他冒着青筋的手一边抽动着,另只手伏上我的胸:啊……我之前以为亚洲女孩都和我一样平呢。

我这时候情愿他不要讲话。他的手伸向金贵的腰带,金属搭扣作响,我的头皮跟着炸裂:不要!


他用体重压制了我急于抬起的双肩。


【面食是奶油三文鱼扁面。三文鱼稠绵,扁面入味略有嚼劲。单吃觉得腻,主菜若是烤沙拉或芝麻菜配口感清爽的烤鸡胸肉最佳,可以连着浓郁的奶油汁一并吃干净。栗子酱,还有我最爱的栗子酱。分量对我而言实在太大了,我脂肪纤薄的腰很容易显出食物的分量。】


有了先前的润滑,普罗修特进入得很顺利。他像变魔术似的从裤兜里拿出一节避孕套。第一次因为激动带反了。在那根东西进入的时候,我捂住眼睛,被一寸寸顶开时真切感受到前所未有的撕裂和饱足,闪电般的快感从内核流至神经末梢。



如果我所做的一切都只为了性,你会觉得我是混蛋吗?

果然,盒子里的是假意。我看着散开的盒子里的盒子,一盒小巧的瑞士手工巧克力。

我望向天花板,刚刚忘我叫喊的嗓子陷入嘶哑,耳朵濒临耳鸣。他躺在我旁边,把保险套打了个结,不小心砸得我放在地上的玩具小熊一个趔趄。


【甜点盘上来了——茶冻、焦糖布蕾、蒙布朗和肉桂卷,各种占据一角。配上冲淡的第二壶大吉岭。】


我说:没什么,不会,其实我也利用了你走出失恋。

我起身,拖着湿淋淋的双腿,头晕目眩地走进浴室,再出来时,普罗修特正对着穿衣镜整理西装袖口。他冷冷扫了我一眼:我第一眼就看出来你没有看起来纯洁。

第二句话是:要一起喝杯咖啡吗?

当时我们两人坐在我家附近的咖啡馆露天位。他照例点了杯卡布奇诺,然后衔着烟卷看向我:还是双倍expresso?

我靠着椅背摇了摇头,开始感到肚肠对食物的渴求:热巧克力。

他颇感惊讶,旋即又说:我知道一家餐馆的热巧克力特别好喝。还有栗子酱和茶冻。

悲伤的第五阶段:接受。我想我快走出来了。



“要喝杯咖啡吗?”

酒足饭饱后,老板及时过来撤盘,贴心问道。玛莲娜始终喋喋不休,还没吃完,礼貌地摇了摇手。我点了一杯expresso。我感冒了,吃任何东西都味如嚼蜡,只能通过回忆的味道来摄取些许多巴胺。

我问玛莲娜:“怎么样?他们家栗子酱和茶冻是不是超级好吃?”

她若有所思地撅起了嘴,甜点勺继续搅动着透明的茶冻,我盯着她手中的小匙,条件反射地回想起它甜而不腻的冷糯,玛莲娜却吃得索然无味,不着急送入口中:“怎么说呢,可能我确实对栗子和茶都一般吧,觉得就那样。”

就那样。好吧。我在内心失望地叹了口气。不知我者谓我何求。

“所以你男朋友,是和你产生矛盾才不肯过情人节吗?”玛莲娜又问。

我沉默着点了点头。“不过,我之前也突然离开他好几个月。而且我们之前也没过过情人节。”我说。


记得当时正处于白热期。所谓情人节的样板戏,饱餐后再用美酒佐餐老电影,电影刚播完片头,两人就在沙发和地板再推搡到床上一路销魂,然后筋疲力尽躺进滴了薰衣草精油的浴缸伴随红酒和熏香蜡烛窝在一起看书这些事情,每天都在过。

去年情人节那天我们彼此都有些紧张。我是因为对关系定位感到迷惑。至于他,不晓得。记得那天是周四,当天我在学校上课,整天惴惴不安,感觉那些金融理论公式在我眼前飞速滑过,不留痕迹。不知道普罗修特会不会另有安排。

而普罗修特也显得有些抹不开面。当天中午,我们在我学校附近的咖啡馆见面。他看起来有些不自在:我不过情人节。纪念没有意义。

我低下头。

他说:带我去你的学校看看吧。

突然被提出这个请求,我有些不安,也只好硬着头皮同意。学校不大,到处都是熟人。我走在前面,做贼似的紧了紧围巾,遮挡脖颈处的淤痕,和同学打招呼时都裹挟心虚,好在大家没有问东问西。再回头,发现不知不觉把他甩得好远。他的背影离我愈来愈远,及至走到门口,默默点了根烟。

抽完我就走。他说。

我默默站在门边,两人中间的空隙还足够塞一个人。我没话找话:过几天放假,你准备去哪?

只要我想,每天都能放假,你想去哪?他问我。

我想走走瑞士和法国。我说:因为那里的博物馆对欧盟学生免费开放,我不想浪费。

你知道还有什么对欧盟女学生免费开放吗?他把烟头扔进烟灰缸,斜睨而来的眼神充满恶毒的戏谑:我。


“不是我说,大家都知道意大利男人不靠谱。如果不是必要的话,我本人都不考虑。更何况你知道很多欧洲男人梦想征服一个娇小美丽的亚洲女孩当作战利品。”玛莲娜放下茶匙,呷了一口冷却的热巧克力。“你有感觉他对你用心吗?我是说,除了上床以外的场合。比如说,把你介绍给朋友认识,带你去见家人,还有,送你值钱礼物什么的。如果都没有的话,我劝你还是让他滚。”


我忍不住回想起去年情人节那个晚上,普罗修特神秘兮兮地将双手藏在身后,笑容狡黠:猜猜我为你准备了什么?

我笑了笑:千万别是玫瑰。

他也笑了:怎么会是玫瑰,玫瑰那么滥俗,你值得最贵的。

他说:你闭上眼睛,转过去。

我乖乖闭上眼睛,转过身。接着臀腿处猝不及防传来火辣的疼痛让我失声尖叫。我转过头,见他手里握着一个驯马的皮鞭。

我连衣裙下的身体冒出冷汗,这可切切实实是马具,不是什么矫揉造作的情趣用品。

他亲上我冒冷汗的额头:忍一忍,这可是爱马仕。

半小时后,我侧身枕在他光亮的皮鞋上气喘吁吁,眼看另一只皮鞋底悬在我的脑袋顶上几欲踩下来,哀哀叹气:我什么都没对你说过,你怎么知道我好这口的?

头顶传来他的冷笑:你以为哥是什么人?看女人最识货了。我能从一百个白雪公主里找到伪装在其中的撒旦。

识 货?我复述:我不是货。你是不是性别歧视?

面对我的质疑,他用鼻音冷哼一声:对,我还种族歧视。我歧视所有性别,所有种族。你为什么总用恶意揣测我?

我翻了个白眼,当然因为你值得。

我问他:好吧。我是撒旦,那你是什么?

普罗修特歪着脑袋,思忖片刻:我是地狱吧,是我先引诱你沉沦的。



面对等待我的回答的玛莲娜,我想这个贵重的礼物还是不说为妙:“好吧,其实我见过他弟弟。他朋友我没有见过。”

她眨了眨大眼睛:“他有隐瞒你的存在吗?”

我想了想,摇了摇头。

“好吧,我觉得,你们可能只是倦怠了。”她下了盖棺定论:“你自己都说了,那是一年前的事了,不是么?”

这个答案让我有些颓丧。因为无从破解。

“就像这家餐馆会因为时令而不断变换菜单,每段恋情也有赏味期限。”玛莲娜将钱夹翻出来,准备结账之前又对我说:“你也不用太在意,男人嘛多得是。”

她不明白,让我沮丧的就是这一点。想到再完美再灵肉合一的爱情都有褪色甚至消失的时候,我却感觉自己正在衰老,已经没有力气和勇气再翻篇开始下一段感情。在时间面前,没有什么可以永垂不朽。

我从前觉得异国恋美妙之处在于语言和文化的不畅通,这让我们在坦诚相待的同时还保留有一丝天然的神秘。感谢成吉思汗没来得及统一欧亚大陆,感激上帝的巴别塔毁灭计划。起初,不管什么矛盾,他的大男子主义和我的大小姐脾气,全都能归咎于万能的文化差异。但时间一长,会发现即使语言通畅了,藏在沟通后面的文化差异依旧令人惆怅。就好像你在中国认识到的地中海装修风格和真正的地中海装修风格,差得比中国和地中海的距离还远。我们是两只刺猬,文化差异导致的沟通不对等像一根根刺从四面八方弹出来,不小心伤得对方鲜血淋漓。

结账之前,我又尝了一口栗子酱。可能是我的食欲或者味觉出现问题,它确实不如从前那样让我惊艳。也许对于旁人来说,这只是再寻常不过的栗子酱,再寻常不过的餐馆,而对于我来说,它是不可替代的记忆。

又想到,冷战的这三个月,期间一次假期分开旅行,我跑到从前和他一起吃过的店。比起记忆里的美味,佛罗伦萨的剔骨牛排似乎变得油腻冷硬。我向来不喜欢奶酪,后来经过普罗修特开始为了品酒和品尝起各种奶酪,最容易令人接受的孔泰奶酪,黑松露奶酪,生满霉菌的蓝纹奶酪……普罗修特说,你不接受也没办法,每个人的喉舌都长得不一样,所以有人说品酒是世界上最昂贵的自我欺骗之一。但无论如何,即使把我嘴里的酒让渡给你,你也无法彻底理解我的感受。

至少,瑞士的奶酪火锅是我们都能接受的奶酪。前菜是黑橄榄、酸黄瓜和火腿,咸酸配上略涩口的白葡萄酒。瑞士的面包比起法国和意大利的更硬,偏向于德国面包的口感,所以适合裹上厚腻微酸的奶酪;从安纳西驶入法国,有几家法国餐厅不错,有南法的风味也有北部的雅致;坐TGV进入里昂,著名的美食之都,海明威和菲茨杰拉德曾经在这里共同分享一只烤鸡。不过我们吃得更好,厨神Paul Bocuse开设的米其林三星餐厅矗立在风景宜人的郊区,侍者介绍说这栋建筑有中国的韵味。除我之外的西方人都若有所思点头。布雷鸡被装在热气球似的膨胀的猪膀胱里,切开以后能闻到黑松露和鸡肉的甘醇香味。最令我难忘的还是那碗黑松露浓汤,用勺子轻轻敲开汤碗上的酥皮,馥郁的热气喷薄而出,酥皮内里凝结着的蒸汽水珠,像一颗颗珍珠顺着酒盅碗滚落。巴黎,甜的天堂,左岸双叟咖啡馆,榛子味厚重的拿破仑千层越吃越薄,半岛酒店的下午茶,最终止于丽兹酒店海明威酒吧的一杯甜味鸡尾酒和光影香艳的疯马秀。

其实如今这些味道回忆起来已经失真,也许我觉得很好吃的原因,只是因为有普罗修特陪伴,那天我心情很好。


我兴味索然地放下餐叉,结账、道别朋友,朝家走去时开始为晚上吃什么而发愁。我走到超市,在琳琅满目的货架转了转,看着色彩缤纷的食物和各种成分表的文字从货架飞离,在空中盘旋起舞,最终只是买了一袋寿司米。突然想吃碗热腾腾的艇仔粥,但是这里除了干贝和花生米什么辅料都买不到。

我打开电视,百无聊赖地盯着电影频道。一个瘦小的犹太相貌男人正隔着屏幕,目光呆滞地对着我喃喃自语:……我不知道安妮·霍尔怎么了,一年前,我们还好好的……

我关掉了电视。手机突然响了。普罗修特的声音从门外和话筒两边传来:开门。

他站在门外,和我初次见到他时如出一辙,衣着利落,发型整洁,面容严肃,不同的是手里提着棕色棋盘格行李包,他走进门,方跟皮鞋敲击大理石地砖。砰地一声,一只包压在另一个包上,底下的包像泄气似的缓缓往下瘪,淤积起重重褶皱。同样的款式纹理,不同的细微磨损处在深浅棋盘格缄默着编织博弈,勾心斗角。

“不用换鞋。”我侧开身,让他进来。感觉分手只是成年人一句话的事情。

他先开了口:“你要护照做什么?”

“我要去医院看病,医保卡还没下来,他们非要我的护照才能让我刷国际信用卡。”我说道,看见他纠着两条眉毛,冰凉凉的手突然按了按我脖颈两侧肿胀的扁桃体。

“你应该跟我说的。”他的口吻异常无奈:“你们东方人总是什么都不说,让我上哪儿猜去?”

我咽了口唾沫:“……又不是什么特别严重的事。”

“我明天帮你叫家庭医生过来。你别跑到医院又感染。”他说道,望向厨房:“家里有吃的东西吗?”

我坦白:“只有米,还有一些别的什么东西。我现在也只能吃粥。”

“你确定不用我帮你?”他双手抱着胸,一脸将信将疑:“上次你煎牛肉饼,煎碎了有半斤吧。”

我生气时嗓子更疼了,只好阴沉着脸不说话。开始查教程。好吧,一克盐是一匙还是两匙,一小把葱丝又是谁的一小把。适量究竟又是怎么适量?这种抽象问题真令我抓耳挠腮。

“你可真是我的公主。”普罗修特顿了顿:“啥都不会。”

我转过头:“你不要老让我的心情跟坐……车一样。”我至今依旧意大利语不算精通,一时不知道过山车该怎么说,只好用手在空中画了个波浪,他笑了笑,也只有他能听懂了。

“但你可爱的时候也挺可爱的。”

“我不可爱,只是和你语言不通!”我气急败坏。

生米洗净下锅,哗啦啦地奏出错乱荒唐的开场,全凭感觉胡乱添水。加入抽筋的干贝、祛衣的花生仁,他的毒辣端庄配我的天真有邪,旺火滚煮至沸点。调为小火慢煮成粥,倾进油酱盐巴姜丝,咸辣辛酸,他的大男子主义和我的大小姐脾气,各式调味在欲海浮沉,氤氲出满室热腾腾的异香。

“对了,”他突然打破沉默:“我妈会从伦敦和我一块儿回来。我在想,也许可以一起吃个饭?”

“只是一顿普通的饭而已。”他又急忙解释道:“但是如果你想要它不止是一顿饭,也不是不可以。”

我的胃肠在饥饿中逐渐缠结。

“开饭前,先把药吃了吧。”他对我说,从随身的提包里翻出一盒崭新的止咳糖浆,捏在手里晃了晃。我一阵感动欣喜,伸手去抓,却扑了个空。

普罗修特拧开药水瓶,呷了一口,张开双唇,褐色的液体在他的弓起的舌头上熠熠闪光。

哦,不。恶心。千万别搞这套。我皱眉,向后退,哑着嗓子缩进墙角抗拒他的咄咄逼近:“我会传染你的。”

“来来来,一起死一起死。”他说完,含着满口糖浆倾身吻过来。



FI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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