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普罗修特」极乐迪斯科
- 疯水仙
- Apr 12, 2020
- 11 min read

受Q&A启发临时写篇男性视角的乙女文。略重口。写得非常信马由缰。
尝试一下自说自话写作方式。
尺度:NC-17
BGM: Death Goes To The Disco - Pulp
<p>“我数五个数,你给我笑出来。”</p> <p>我说着,拉动手枪套筒,子弹上膛,枪口对准了我面前的女人。</p> <p>“五。”</p> <p>五小时前,我面前这个女人披上鼠灰色羊绒大衣,胡乱围上她的红色Gucci丝巾,冷着脸义无反顾离去。只有高跟鞋敲在抛光的大理石砖上,代替她发出愤怒的“嗒、嗒”声。</p> <p>那会儿被派去巴黎做点事,从一个机场抵达另一个机场,从一座城市搬到另一座城市,从一个女人换到下一个女人,做大同小异的工作。上星期刚在红磨坊拿到笔巨款,我们正在巴黎雅典娜酒店的餐厅约会。</p> <p>没有争吵,没有不愉快的迹象。从进门到落座我总共说了约莫五十句话,还在思考又是哪句得罪了她。我盯着面前空荡荡的洋红色古董椅,满桌菜品顿时成了失守的小岛。片刻后起身,手里攥着冰桶里还剩大半的黑桃A香槟,去前台刷卡走人。</p> <p>毫无疑问,这害我破财的女人是我现在的女友。推开门时,薄暮深处的埃菲尔铁塔已经亮起了橘色灯光,巡航的白光柱向四处扫射,那景致只有从飞机低空看去非常迷人。蒙田大道到处散落着游客,飞蛾似的向那个巨大、污秽的老鼠窝扑去。他们很快就会在狂喜中迎接一场幻灭。</p> <p>大多数东西适合远观,因为经不起细节的考验。</p> <p>我迷恋细节。极致的细节,极致的迷恋。身为意大利没落贵族的后裔,我浑身上下都是意大利的上等品。西装衬衫穿Gucci,皮包皮带选Bottega Veneta,Ferragamo的鞋靴,还有伯莱塔92FS手枪——高精度9mm口径,结实耐操。用的时间一长,扳机的圆弧好像贴着手指长出来的。我爱它爱得要死,发誓永远不换。</p> <p>当下,乌漆枪管伸进了女友的嘴里。我伸出手,虎口卡住她的下巴,严丝合缝,迫使她抬起头,唇齿开到四指,直到我能看见她摆锤一样的扁桃体。她被迫含着枪口,口红和口水沾在枪身上,粉色的舌尖将枪管向腮边拨去,又被我握着扳机拨回来。</p> <p>我瞟了眼手表,又把目光落在她脸上,用半开玩笑的口吻说:“四。”</p> <p>顺带一提,我的手表不是意大利本土货。瑞士的宝玑。<br /> 哦,女友也不是。</p> <p>她又一次用舌头推开枪管,含糊吐出一句“滚”。</p> <p>我深深吸了口气,扯住一把头发,枪管得寸进尺操得更深。这次是真的认真了。她的眼珠猛地上翻,浓长睫毛像受惊的乌鸦颤着翅尖飞离。</p> <p>到现在我都不知道她为什么生气。两性间的角力,往大了说简直是艺术。我不是指它美,而是说它令人看不懂,越近现代越看不懂。</p> <p>初次相遇那天,我们置身在蓬皮杜艺术中心那些五彩斑斓的抽象线条中。我视力5.0,在加丘面前吹嘘自己5.2,引以为豪的好眼力如今被一幅幅画晃得七荤八素。</p> <p>当时接了个活,帮友邦家族的老大偷一幅马奈的画,不是游乐厅女神,也不是草地裸女,但好歹也是马奈真迹,卖了够我每天开三瓶凯隆世家,持续挥霍二十年。</p> <p>老大的措辞是“取走”。据他说,马奈同他们家是世交,那幅画本就属于他们家族,几十年前家里横遭入室盗窃,那幅为他们带来幸运和荣誉的画不翼而飞,在黑市几经转手,最近一次看新闻,老大适才知道那幅画流入一名企业家手中,以公司的名义捐赠给了蓬皮杜。</p> <p>选择相对人流量稀少的周二,蓬皮杜闭馆前一小时,我和霍尔马吉欧联手,他负责把画缩小取走,我负责确保他的安全和任务的安全实施。霍尔马吉欧藏在我胸口口袋里,艺术造诣比他葡萄干大小的小脑发达不了多少,嘴里嘟哝着:这么麻烦,让马奈再给他们画一幅不行吗。</p> <p>我翻了个白眼,懒得再同他讲话:马奈死了二三百年了。</p> <p>正如我所料,那天蓬皮杜的人流量不大,及至我们找到目标,只有一个女人站在那幅画前拍照。我就站她对面等她离开,假模假样盯着巨幅抽象画,等我实在眼晕,把眼睛从色彩饱和度炸裂的画作移开时,她还是没有挪步的意思。</p> <p>我看了看表,俯身假装揩拭皮鞋尖的蒙灰时,四指捞一把衬衫口袋,把霍尔马吉欧放到地上。然后返身走上前,步步接近她。那幅画是马奈的静物画,画布上铺着一颗新鲜欲滴的黄柠檬。我心想着就这?而嘴里已经自说自话和她扯什么印象派,当她的眼睛和镜头离开画,落到我身上时,霍尔马吉欧开始动手。</p> <p>此时还时不时有零星的观光客路过,为了掩人耳目,霍尔马吉欧将那幅画缓缓缩小,仿佛一圈圈擦去树干上的年轮。</p> <p>我悄悄递了个眼色,旋即搂着她的腰走出展馆,为霍尔马吉欧争取多点时间。我的大脑飞速运转着。落地窗外,万家灯火如众星拱月般烘托着流光溢彩的铁塔,整个画面都烂俗得一塌糊涂。世间大多数恋爱都根植于幻想,所以越是想象力丰富的人,越容易动情。一些人从生活创造艺术,另一些人模仿艺术来生活。大多数人属于后者,任凭自己沉溺于幻觉之中一梦不醒。恋爱以后,女人总是在内心包装着浪漫的邂逅,而多数男人知道,我们只是不会放弃任何潜在的艳遇。</p> <p>当她报上名字和职业时,又一个计划在我脑海里悄然生根。</p> <p>她自我介绍,笑得真诚无欺,露出一口白牙,看起来和大多数年纪轻轻的女学生无异:我是个艺术家,灾难艺术家。我临摹大师的细枝末节,再卖给土财主。</p> <p>那天在夜幕的笼罩下,我从背后抱住她,亲吻她的头顶,内心无澜,悄悄转过身向画的方向摆了摆手,让霍尔马吉欧暂时收手。</p> <p>既然如此,我贴着她耳边说:你给我画那幅马奈的画吧,价格你开,怎么样?</p> <p>就是这样。我用她的画把真迹换走了。换画的时候霍尔马吉欧一时心急,不小心在边缘未干的油彩上摁了颗小小的指纹,希望没人发现。</p> <p>然而比拿到钱更值得吹嘘的,是蓬皮杜中心挂着我女友的画。</p> <p>这是我们共同吐在附庸风雅的观者眼睛里的一口唾沫,一如我对生活的态度。</p> <p>我笑着揶揄她:中国人就是造假天才。</p> <p>她撩起我针脚精致的衬衫像抽出一张抽纸,仔细擦拭指缝的斑斓油彩,反唇相讥:你以为你穿在身上的意大利工匠精神,盘剥的是谁的精神?印尼代工厂的童工。</p> <p>烂大街的奢侈品才是灾难艺术家,艺术的灾难。她说:造假也是一种抵抗消费主义的行为艺术。</p> <p>“三。”</p> <p>我握着枪管,像搅拌勺在盛满咖啡的骨瓷杯里搅了搅,金属敲在牙齿间,发出叮叮咚咚的响声。她玻璃珠般的乌色眼球瞪得像天边的满月,气得眼圈通红。</p> <p>刚认识她那会儿,她来我家恰巧赶上一次月圆,满月高悬像闪亮灯球。Funko音乐还在唱针下吟唱,小姑娘乖顺地躺在我的腿上,连眨眼的动作都放得迟缓,我捻着她细瘦的手腕,月光在皮肤上镀了层铬,森青色的血管像不堪一折的柳枝,壮烈成仁的一吻就能让怀里的佳人变成骷髅。为了掩人耳目,也为了吞掉赠给她的封口费,我那天的确想杀了她。</p> <p>正如我今天所想。</p> <p>月圆之夜,衣冠楚楚的狼人绅士脱下来的可不止衣物,还有人皮。我话里藏话,把她的手指放在唇边亲吻,垂下眼帘,像含住吸管轻轻啜吸,脑袋前后缓缓挪动着,混杂杀意和情色的眼光打量她的脸,想象这个血袋瘪缩的模样。</p> <p>或者让她含住我,我握着她的脸颊,在精液射出的瞬间夺她的命。</p> <p>你无法理解有些人对性爱和杀戮的幻想,天生就比另一些人来得猛烈。不同的是,大多数人,包括我,只是在脑袋里爽一爽,有的人则亲身实践,过把瘾就死。</p> <p>我读高中的时候,班里有个不起眼的男生死了。他的名字我早就忘了,只记得这人时常呆滞着一张脸,长得像只平平无奇的金鱼,既呆又色。上课时偶尔被老师抓住回答问题,连如何掩饰自己的无知都不清楚。就是这样一个人,有天突然消失了。老师课前的几句哀悼都比他本人来得有份量。</p> <p>至于他的死因,老师说是意外,家人说是自/杀。这个不和谐的口径倒是吸引了我。我是个骗子,一个骗子对谎言嗅觉最敏锐。那天我回家,素日冷漠的父亲突然关心起我的男女关系,饭桌上拐弯抹角问我最近怎么样,有没有女友之类的。我自然否认,又问他怎么了,他才支支吾吾说起,昨天夜里一个与我同龄的男孩死在了医院。我凭直觉猜到了他的真实身份。</p> <p>于是从父亲的口中,我听说了那个同学的死因——套索一端系在脖子上,踮脚踩着板凳手淫,玩性窒息,存心或者故意地,他的脚突然脱了力,凳子倒了。我咬断意大利面,想象他发汗的脚趾如何在光滑的皮面上蹬出一个绝望的圆弧,精/液射得到处都是,想象他父母如何除掉地板和墙壁上那一颗颗大大小小的珍珠。</p> <p>我想到他,因为想到死和性一样令人亢奋,对生命有害的事情都令人兴奋。所以,为了活得更久,我们要多做点有害生命的事。包括爱上一个有害的人。</p> <p>她朝我笑,眼睛眯成月牙,鼻梁可笑地皱起来,就这么一瞬间,我心头暖热,又不想杀她了。</p> <p>那时候我发现,原来我的本性和英雄气概格格不入。</p> <p>但我知道,我必须杀她。她造假画,众人皆知。她在美院读书,老师经常劝她不要为了蝇头小利浪费天赋,损毁自己的名誉,殊不知她只是享受行骗的乐趣。蓬皮杜的那幅假画被发现是迟早的事;一旦暴露,早晚通过监控器追查到她,牵连出背后相关的造纸工厂和拍卖行,再殃及到我。</p> <p>笑罢,她对我说:东方也有女性狼人,叫做画皮。</p> <p>在东西方恐怖怪谈里,狼人是主动的进攻,叫画皮的女鬼却是被动的。书生引鬼入室,被剖肚挖心也是咎由自取。一场未遂的谋杀,经神话的包装变得好像两性的艺术。谁看对方都像隔着一面纱,乐此不疲地互相试探间,也不着急知根问底,因为试探才是两性间最大的乐趣。</p> <p>“二。”</p> <p>五小时前,我们正在巴黎最昂贵的餐馆之一用餐,纪念交往一周年。我向她公开了身份。在此之前她只知道我和她一样,是个倒腾假画的骗子。</p> <p>但我也倒腾人命。</p> <p>我和她讲述小时候的故事。</p> <p>从我家信奉天主教,而我是彻头彻尾的享乐主义者讲起。</p> <p>我打小就是个坏种。爱撒谎演戏,借口买书管家里多要几块钱,篡改成绩单,谎称去赴不存在的亲戚的葬礼躲避小组讨论,偷偷交往五个女友并在一天之内赶赴五场约会,被揭穿时佯装无辜可怜……真是罄竹难书。谋好处只占原因的一小部分,主要为了寻刺激,然而缺德事总是一回生二回熟,所以越做越下三滥,才能一遍又一遍重温那股过瘾劲儿。</p> <p>这和原生家庭脱不了干系。在我很小的时候就通晓了撒谎的艺术——只有被识破的谎言才叫谎言。我母亲是米兰知名律师,为人兢兢业业,法典倒背如流。凭借三寸不烂之舌,她帮可怜的原配太太争夺过家产,也帮涉黑的经济诈骗犯成功脱罪。她说无关善恶,这就是工作。</p> <p>父亲是名医生——在工作上,他倒是诚实得很。但有时候,受病患家属之托,他也不得不说些善意的谎言。这是语言上的安慰剂和安乐死,谎言属于一剂处方。</p> <p>我们的市长也是用嘴杀人的高手。泡沫经济时期,他用话术包装统计数字,对着彩屏前的观众说经济情况一片良好,并鼓励大家创业来抵御失业。奇了怪了,难道股票陡直的绿色跌线是重力的错?等到三战打响,他们需要士兵棋子,还会用同样的话术号召你为了勋章卖命。政治、军事、商战、赌博,把谎圆下来,大家都会对你顶礼膜拜。被人戳穿,三振出局。</p> <p>圣诞老人并不存在,人们活在人造的艺术里,我是啐在生活上的一口唾沫。名牌里我最爱Gucci,因为它虚假的品牌故事里有真实血腥的家族谋杀。</p> <p>这是我从小悟出来的道理。</p> <p>干我们这见不得光的行当,多半有难言之隐,像里苏特手握不得不拿命偿还的血债,像加丘有个能把任何人逼疯的扭曲家庭,或者像霍尔马吉欧和伊鲁索,手里的钱只够按天交租,朝不保夕。</p> <p>而我不一样,我父的宅第中有众多华厦。出身中产,身上穿的心里想的,只要按部就班长大,靠正常工作也能得到。</p> <p>我母亲早看出我不是勤奋苦学的料,劝我未来去读商学院,认准AACSB,AMBA和EQUIS三重认证,每年观察QS和Times的大学排行榜;毕业后,就业认准福布斯和《财富》500强公司……我至今只关心AOC*,瓶身印着AOC的法国葡萄酒最好。</p> <p>十四岁那年在街头认识了地头蛇,他一眼看出了我的不安分。我逃课跟在他身前车后跑腿,收保护费,泊车。你可以想象,在那时我的收入就赶上了父亲的一半。我父亲读书读到年近三十才拿到医学博士,浑浑噩噩中结婚,浑浑噩噩中有了我。他是个医生,却把大部分钱砸给上好的雪茄和烈酒,而我享受这两样东西,不必花钱。</p> <p>上小学时,老师对我们说:想象你现在老了五十岁,你最后悔什么?我那时想,五十年以后我能在哪呢。从父母身上,我早知道婚姻不可靠,爱、性和繁殖欲望必须割裂开,不然会让每一样都变得很麻烦。</p> <p>现如今看多了生死才发现,时间留不住,不变的自我也只是出自美好的臆想。人能追求和留住的只是所爱之物。</p> <p>以上。我到底是哪句话惹恼了你?</p> <p>我停顿的时候,她依旧冷着脸,扬了扬眉毛,等我继续报数。</p> <p>“……一点五。”我给自己找了个台阶。</p> <p>说这么多给你听,当然不是为了杀你。</p> <p>你舔我握扳机的手指时,我又想开枪。</p> <p>做了这行至今仍然同家保持联系,偶尔也会回去,以做客的形式。长大以后,家只是用来偶尔怀念的地方。母亲早已放弃劝说我回头的念头,但见了我还忍不住哀叹:早知道当年应该多给你些零花钱。</p> <p>我母亲性格强势,喜欢通过克扣子女零花钱的方式来限制他的行踪。但其实不只是这个原因。</p> <p>我知道你这种人。</p> <p>因为我是这种人。</p> <p>我们学会欺骗因为渴望接近诚实,在触及恐惧的时刻我们习得勇敢。你和我一样,无法抵御弃世返祖,同野兽共处一笼的本能。</p> <p>为了过瘾,为了快钱——只是我青春期的想法。我早知道地下的世界不比地上那个逍遥率真,一样有欺骗、背叛在反复上演,为了利益手刃旧友。</p> <p>我说我重视荣耀。这句话我没有在说谎。但我不会像搪塞其他人一样,冷冰冰地抛出“荣耀”这个徒有其表的词。</p> <p>上学时我在课本上读到易洛魁人,历史上载他们生性好斗,他们的自尊取决于个人的荣耀和战绩。为此,他们不惜割头皮、食人肉、喝人血。但为了弥补在战斗中遗失的族人,他们会留下战俘,久而久之,战俘就成了亲人。暗杀组就这样接纳了我,而我收了贝西。一次胜利是荣誉,一个新的战俘兼队友也是荣誉。</p> <p>这要比我父母提早为我写下的安排好得多。</p> <p>我喜欢这种快意,就像小时候喜欢穿着崭新昂贵的皮鞋,一脚踩进泥坑。这是我啐在俗世脸上的唾沫。我妈一边皱着眉头,用两根手指提着鞋带警告我下不为例,我诚恳认错,但你知道,我下次还这么干。</p> <p>在问你愿不愿意成为我的荣誉之前,我还是要知道:你到底为什么生我气?</p> <p>说到这,她终于给面子似的翘了翘嘴角,我姑且称之为笑吧。把手枪一寸寸挪开时,女友捂着腹部干呕,口水顺着皲裂出血的嘴唇流走,她用手背擦了擦,末了嗔怪我:“都怪你啰嗦,我都忘了为什么生你气了。”</p> <p>女人真是至死不愿诚实的动物。我再逼问下去她也不愿意讲实话。看她气定神闲的模样,只好自己瞎猜:“因为同时处过五个女友?”</p> <p>她没否认,刚才盛气凌人的劲儿烟消云散了,此刻声音像秋天垂死的蚊子:“我不喜欢你讲前任,你在炫耀。”</p> <p>我说我没有。</p> <p>好吧,其实是有那么一点。人的本性。</p> <p>看看,我说了这么多黑帮的故事,这个疯子只关心我不小心提到的女人。狼人夜路走多了,早晚会碰见画皮。</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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