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茶里苏」双子杀手 下
- 疯水仙
- Mar 6, 202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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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
就像两道相同外表的门,里苏特和阿帕基拥有着截然不同的锁芯。
腐败警察和顶尖杀手,同属社会暗面的两个边缘人,如今相互依偎取暖。阿帕基笑了笑,任由对方脱下他的裤子,敞开血淋淋的腿,将最脆弱的姿态暴露出来。他背靠着墙壁,拳头紧紧攥着身下的被角忍痛。里苏特的侧脸离他很近很近,温热的呼吸喷洒在他汗珠密布的胸膛,正在抽取麻醉剂。
里苏特给他打麻醉的手法很娴熟。阿帕基眼睁睁看着一次性针管捅进他的血管。抽着冷气说腹诽里苏特你可以靠这门手艺赚外快,不管针管内的液体是什么。里苏特回他,头也没抬:没兴趣,也没时间。
“你命真大,“里苏特细细检查伤口后说道:“子弹打进动脉你就废了。”
阿帕基满不在乎地笑了笑。
“那些拿枪的小破孩,你仇家?”阿帕基忍不住问。
“我不认识。”里苏特老实回答:“可能是某个帮派收的新手,为了证明自己,或者早点升职。这种人很多。”再老辣的杀手都忌惮这些毛头小子,因为这帮人无牵无挂,功利心强,对生命没敬畏,最爱豁出命打。
“所以你到底做什么的?”
“保镖。”还撒谎。
“为什么?”
“还债。”
“你欠钱?”
“欠一条命。”里苏特直视他。
“为什么?”
“你问太多了。”
阿帕基舔了舔干涩的下唇:“你杀人?”其实不是问句。里苏特也听出来了。
“我当兵时也杀人。”他沉声说。
“……那不一样。”阿帕基加重了语气。“你现在杀人就是杀手。”
“我有一个名单,我只奉命杀名单上的人。”里苏特解释道。
“谁给你的?”
里苏特没有回答他:“其他人的性命,只要威胁不到我的安全,我一般不会取。”
“你说的一般又是什么意思?”阿帕基咄咄相逼。
里苏特垂下眼眸:“总有例外。”
阿帕基问他:“谁有幸做你名单之外的例外?”
里苏特缓缓抬起双眸:“一个警察。”
他盯着那双眼睛,壮胆追问:“你想杀条子?”
“不是条子,只有‘他’。”里苏特回答:“他在西西里,我不能入境。”
“我也可以威胁你的安全。”阿帕基说:“那你为什么救我呢?”
男人斜睨了他一眼:“我随时可以杀你,现在的你谁都可以杀。”
那只大手摁倒负伤的他,像摁一只小猫崽子,继续给他包裹止血绷带。
里苏特确实差点“杀”他。
不能抽烟,不能喝酒,不能做爱。阿帕基被迫读了一遍他写的命令,英俊的眉眼沮丧地耷拉下来。这不是要我命吗。
“一次。”他跟对方讨价还价。
里苏特叹口气,“选一个。”
后来还是没忍住给对方口了一管。阿帕基坐在染血的床上,唇部还沾着拉丝的淫液,他低下头用手腕去揩,几根银丝落在里苏特后颈的散发。后者的舌头正在他腿间没什么技巧地卖力,舌苔划过敏感的马眼时他发出暗哑的呻吟,攥紧了里苏特的长发。
“坐上来。”他说。里苏特犹豫一下,抱起他的腰把他往后挪了挪,然后爬了上来,突然经受两个人高马大的成年男性的铁床发出哀鸣,里苏特小心翼翼地掰开臀肉往下坐,眼睛紧紧盯着两人的交合处。阿帕基直到他是怕坐到他的伤口。
严丝合缝。男人扶着他的肩膀上下动着,嘴里传来破碎的呻吟。
他会把我宠坏。阿帕基闭上眼无奈心想,忍不住掐着他的腰跟着用力。又想起妓院的小姑娘说:温柔的钝刀杀起人最疼。但他不是女人。他听过某句广为流传的俗语说女人的阴道直通心灵。但他想,男人恰好相反。
男人上床不为了性,还能为什么?
阿帕基抬起他沾满亮晶晶口水的脸,那双摄人心魄的眼睛难得失去对焦,平时紧闭的双唇张开,露出整齐的雪齿和粉色的舌头,在西西里人橄榄色的肌肤上显得更鲜艳。他的拇指恶劣地伸进去乱搅他的舌头,边搅边笑他越来越亢奋的喊叫。
“里苏特啊,你在床上一小时发出来的声音快抵你床下一周说过的话了。”
“雷欧!”恶魔那口雪齿朝他扑咬而来,胡搅蛮缠的吻。被推搡着倒在床上时他闻到一股浓重的血味,八成是腿上的缝线被挣开了。麻药过劲后估计有他好受。男人在他身上摇摇晃晃,他盯着天花板哑然失笑,好像被上的其实是他一样。
之后,里苏特打开窗户,冷风灌进来,取代了一屋污秽气息,他重新给他包扎伤口,买菜的路上顺便把染血的纱布和床单都焚毁殆尽,转头又买了同样款式尺寸的白色床单。周而复始,好像从未发生过。
阿帕基养伤那段时间里苏特似乎难得很闲,他翻出了纸箱子里的过去珍藏,拂拭积灰,各式摇滚唱片和电影哗啦啦摆满地。他用靴尖指了指:挑几个你感兴趣的。两人蜗居在家守着花屏的电视看赛车比赛和B级片。
谈恋爱,食色性也。吃在一起,睡在一起。
西西里人和他口味不大匹配。里苏特喜欢吃水果和咸味的东西,阿帕基偏好人工甜味素和酒精的辣。但就像旁人说的那样,里苏特是个很爱迁就的人,好像什么都可以接受,什么都喜欢就是什么都不喜欢。所以往往两人从前菜吃到主盘,再吃到甜点和咖啡,累积的糖分摄入能撑死几只蜜蜂。
摄入糖分有助于维持体力,不错。对此里苏特评价:就是牙齿越来越不好。说罢吮走了手指尖的奶油。啊,那画面真让人受不了。
至少睡得到一块儿。
他是酒,性子烈口味也烈,爱的人爱,恨的人更恨。而里苏特是饭,热腾腾温吞吞,和谁都能搭伙。
听了他的比喻,年长者的笑声低沉好听,消融在黑胶蓝调的萨克斯尾音。“我年轻时可比你疯多了。”
看吧,觉睡久了,再严实的嘴也有松懈的片刻。
两人在性爱的余温里相拥,鼻尖贴着鼻尖,伸手能掏出对方心脏的距离。
“你怎么就做了杀手?”阿帕基低声问他。冷月下,两人的银发在他的臂膀上横陈缱绻。里苏特望向天花板的双眸饮着光,喉结滑动一下,讲述他的故事:
“我的侄子被撞死了,凶手贿赂警察作伪证逃避刑罚。我试着上诉几次,但是……”他顿了顿:“我找了个借口从军营赶出来,用一把军用匕首,杀了那个提前获释的凶手,逃命的时候,还准备杀了那个受贿的警察,但是在暗杀时候被对方料到了,抓进监狱,判了死刑。在监狱里认识了一个混黑道的,他听说我的事迹,告诉给黑老大,花重金把我赎出去,买了一个和我差不多大的小混混顶着我的名字去死。”
“他是自愿的,一个扒手。在入狱体检发现自己患了绝症,早晚都是死,想拿命换点钱给家里。”他顿了顿,“所以我现在用着他的名字活。”
“你真名叫什么?”
“不重要。”里苏特没有继续说下去,而是将脸庞转向了阿帕基。他的心跳顿时漏了一拍。
“阿帕基,你又是为什么被革职了?”
我就是那个,受贿的警察。
这句话怎么也说出口。
阴沉的大提琴声里,善恶之间的墙就此分崩离析。
“不打算做点什么吗?”里苏特又问他。“你不打算做警察了对吧?还是说……”
“当然不做警察了,没准是赛车手呢,”阿帕基跟他打哈哈,“我可能是下一个爱尔顿·赛纳。”
失去了唯一的目标,他对未来失去了想象和勇气。
记得刚刚迈入社会时,曾经的老师在他的评语手册撰下一行忠告。他说:雷欧,你是个太追求完美和纯粹的人。世界的善恶在你眼里泾渭分明。这种纯粹在赋予你强大动力的同时,也可能会对你造成强大冲击。
才成年的小警察迷惑不解:这是什么意思?
打个比方,你手里的指南针一面向善,一面向恶。老师说:但世界就在中间地段徘徊,当世界的形态变得模糊,你的指南针会跟着走样,你会迷路。
竟然是这样。
人会误入歧途,会失踪,会被摧毁然后重生。
“想得真美。”里苏特和他在一起久了,话语里也染上刻薄味。阿帕基哭笑不得,不知道该怨恨自己还是他。于是闭上眼睛,不再理会他的同时把他的腰搂得更紧。
8
女人打开门,怔怔看着门外的银发男人在她面前缓缓抬起头。
“怎么?”阿帕基笑着把她复杂的脸色收进眼底:“是惊讶我还活着,害怕我来报仇,还是只是失望我不是他?”
他报了里苏特的名字。曾出卖他的妓女尴尬地咳了咳,又换上妩媚的笑脸,红色指甲轻轻勾着他胸前大衣系带,把他带进房间。
“对了,你认识贝拉吗?”
阿帕基坐上沙发,假装漫不经心问她。
换上透明单衣的年轻女孩从梳妆台转过身,故作生气地朝着男人叉腰嗔怪:“从来都是男人去别家打听我,哪还有在我这里打听其他女人男人的?”
阿帕基咬着没点着的烟卷朝她抱歉地笑笑,任凭两条香香软软的手臂从后绕住他。香水味像甜腻的糖果,朝他的五感铺天盖地砸来,他浑身一僵。
“你不会今天也只想聊天吧?”
他沉默片刻,嗯了声作答。以前是不能够,现在是不想要。“我有病了。”阿帕基指了指大腿的枪伤,绷带在皮裤下一道凸痕。
“我看你是落了相思病。”女人把下巴搁在他肩膀上,在他耳边叹了口气:“而且八成病得不轻。”
阿帕基差点把嘴里的烟卷喷到门板上,幸好他及时取出放回了烟盒。女人看着年轻的老烟枪的反常举动,腹诽道:“怎么,夫人不让抽?”
“都说我生病了啊。”他无奈地解释道,把烟盒放回衣兜。
“说吧,你想知道哪个贝拉?”放弃调戏他,女人给自己点了个烟,光洁的双腿交叠着坐到他对面。阿帕基皱了皱眉:“这里有几个贝拉?”
女人朝天花板吐出一口烟,笑得花枝乱颤:“这么说吧,你下楼喊声贝拉,我保证窑子里至少三十个女的回头。”
“去年死去的那个。”阿帕基说道,见女人神色一凛,板起面孔。
“大侦探,你来错地方了。”女人将烟头捻灭在盛着水的黄铜烟灰缸:“我这里不提供死人的消息。”
“未成年,从骨龄推测大概十五岁。身高五英尺四英寸,很瘦,不到一百磅。金色卷发,脸上有雀斑,经常穿着花衬衫。”
“我会在她们活着的时候尽力帮她们,但是人死了,就不关我的事。”
“她死在你隔壁房间。被人蒙住眼睛朝着脑袋开了两枪。”
阿帕基对上她惊恐的鸢尾色眼睛。
她闭上眼睛,抿了抿双唇,缓解情绪的紧张:“她不叫贝拉。我们一般都叫她小公主。但是你知道,总有些客人非 常 变 态。她就是这么死的。”
女人继续说:“她一般都给不同的客人不同的名字,她记不住那么多张脸,这是她用来区分客人的方式。像我就分辨得很好。”像是为了缓解紧张气氛似的,她兀自熟练的讲起来了黄色笑话。
“哪怕把他们的脸都蒙住,我也能看着下半身认出自己的客人们。”女人顿了顿,朝他妩媚一笑:“尤其是里苏特,他特别……”
特别大。阿帕基内心接话,略显窘迫地咽了下口水,呼吸急促地撇开视线。这点反应都被对方看在眼里。她发出一声愉悦的口哨:
“原来是那种关系。”
“你继续说那女孩的事。”前警官清了清嗓子,没否认。
“该说的都说完了。”女人正色道,“你知道,染病的妓女就是报废产品,就算把她们放了,她们也没办法回归社会。所以……就会提供给一些特殊的客人。”
“到底是什么特殊客人?”银发男人怒吼道,他开始变得暴躁。因为女人的欲言又止遥遥印证着他内心的恐怖猜想。
“喜欢虐杀的人。”她用颤音说。
阿帕基点了一根烟,声音前所未有的沙哑:“谁?”
“我们哪有命知道。”她的脸色很难看,“据说那些女孩都是一路被蒙着眼睛带进去的,一般有这种要求的人,都不方便被人看到头脸。你懂我意思吧?”
临别前女人来到门边送他,望向他的眼睛频频闪烁:“别惹火上身。”
“不会拖你下水。”他的拳头从风衣兜里拿出来,轻轻摸了一下她的柔发作别:“有什么情况发短信。”
9
阿帕基现在真心赞美革职带来的自由。
一年前得知了雏妓的死讯时,阿帕基在局里还有些三两个值得信任的同僚。即便如此,在当时人言可畏的官僚环境下,当时大家只是在处理正事的空档随意谈论几句隔壁辖区发现了一个被枪击的妓女尸体,从对凶杀司空见惯的人们口中讲起来,不含任何感情。阿帕基的心情也难以形容,想表露惋惜都觉得虚伪可憎,只是觉得心中那块石头似乎落地,粉碎成尘,填补了原有的空洞。
他托同僚要到了那份尸检报告。法医却向他透露:这事已经不是第一起。
放弃。原本这样想,大脑却诚实地织起了噩梦,连续数天阿帕基在深夜惊醒,望着天花板回想起小姑娘那双眼睛。
然而,深夜巡街时,还是得把黑帮、嫖客和拉皮条的塞进他口袋和手心的钱悄悄藏进衣怀。路已经走至此,现在的自己半只脚踏进深渊,哪来的脸皮义正言辞秉公执法?那些赃款他都塞在了铁皮盒没再碰过,直到事情败露后,变成压死他的罪证。
雏妓的死因,他还想秘密深究下去。某天下班约了隔壁辖区的同窗喝酒,有意无意旁敲侧击,案件当作酒后谈资。那人却撂下酒杯说:这件事儿放了放了,上边不让查了。
阿帕基又为他斟满酒,漫不经心,故作好奇的一瞥:怎么就不让查了?
他们师出同门,那点心思和伎俩在对方眼里几乎透明。同窗笑哈哈饮了酒拒绝多说一字。
在鬼门关的门前殊死搏斗,在最敏感的官场与黑白两道周旋,受限于辖区、重重规矩和任务,阿帕基身处灰色地带太久,已经不记得上一次这样无所顾忌、畅快奔跑在寻找真相的路途,究竟是什么时候?
肾上腺激素汩汩上涌,阿帕基压下荒废许久的躯体泛起的疲惫,一脚踢开皮条客的栖身之所的大门时,想起他和被他间接害死的搭档的辩论:是程序正义更重,还是结果正义更重?
门板落地,激起乱尘和床上女人的惊叫。
答案是,两个加起来都没有他的良心重!
肺部像高度运作的风箱,他咽下喉咙涌起的淡淡血味,大手把赤裸的瘦小男人从温暖的床铺抓出来,拔萝卜带泥一样,把男人吓得边尿边抖。他把人甩在被尿染湿的被褥上,双腿交叠坐在椅子上,开始他最爱的审讯环节。
“我不知道!”
就知道暴力的威胁不会让老油条就范,阿帕基瞪眼狞笑着,把不久前从妓女那里借来的一袋白色晶体从兜里掏出来,甩在男人面前,居高临下地看着他。黑色嘴唇翕动,吐露凶狠:那我就举报你藏毒。看看你的老大愿不愿意花钱赎你这杂种。
“我是真的不知道啊!”男人欲哭无泪:“我哪有命见那些客户,这帮人的生意可不是由我这层的介绍啊!”
“那是谁?”阿帕基问。
“我不知道!”
阿帕基蹲下身,一把扯住男人的头发:“你知道谁会知道?”
大约过了五分钟,对方从缺口的齿缝挤出了一个名字。
他正抽出床头的纸巾,优雅地擦拭指尖的血。闻声低头,越来越长的银发垂下来,遮住了他的半张脸。他睥睨着男人五官错位的面孔:“你再说一遍?”
“问你的前长官啊,阿帕基。”对方咧开嘴,血肉模糊的冷笑:皮条客说,“消息从哪里封锁的,就从哪里问起。为难我做什么?”
阿帕基在家附近的酒馆碰见了里苏特。素来克制的男人竟然在白日独自喝闷酒,换作平时他定会既惊异又好奇。但今天他只是伸手打了个招呼,坐在他旁边的吧台椅,例行惯例点了杯水果白酒,里苏特看着他把shot杯里超过六十度的白酒一口饮尽,转过头继续吸啜长岛冰茶。阿帕基警察嘲笑这酒娘们唧唧的,除了度数哪都不像酒。
这就是我想要的感觉。里苏特反驳:我不爱喝酒,但我喜欢醉。
“有什么烦心事吗?”
阿帕基张了张嘴,喉咙被高度数的酒烧得厉害,他的声音沙哑得像哭过:“里苏特,我的手里可欠了两条人命。”
线索断了。他捂着沸腾的太阳穴,语无伦次地竹筒倒豆子,也不管对方关不关心。他也没有别人可以倾诉。
里苏特放下酒杯,轻轻说:“我觉得你未必要从案卷入手。”
他的脸微微发红,深潭般的眼睛好像蒙着雾水,语速却很快:“那女孩儿死的时候,体内精液的DNA检验你有吧。而且,凶手跟染病的人做,很大概率他本身也带病。同时患病又有这么大权力的人,可不多见。”
“我当然知道。”他醉醺醺地驳斥:“我要怎么找,等着他再杀一个人?守株待兔?”
“或者大海捞针。”里苏特说完,咬住吸管。
阿帕基的嘴唇僵在玻璃杯缘,凝视他良久:“你在跟我开玩笑吧。”
天黑时暴雨倾盆而至,两人踏着及至家门,阿帕基突然从身后抱住他,手指轻轻剐蹭着男人结实的胸膛。醉酒后的里苏特很敏感,他全身皮肤在昏暗的声控灯下泛起血色,鲜艳的乳头高昂。阿帕基看了觉得裤裆一紧。
他有一下没一下扯弄着里苏特胸前两条交叉的皮带,看着胸脯肉旁边时隐时现的勒痕:“我老早就想问了,你这衣服的设计灵感是不是行李箱的绑带?到底顶什么用?”
年长者满脸无可奈何,没搭理他蠢兮兮的醉话,把他的指头一根一根从身上掰开,放在手心轻轻捏了下:“今晚不行,我明天有事。”
他转身,把人推开,关上了房门。
深夜,阿帕基被雷声惊醒。窗外乌云压境,暴雨潲进屋内,在泥砖窗台和玻璃上冷冷奏响。
他躺在床上,起身时仍觉得头重脚轻耳鸣,活动一下僵硬的脖颈和被压麻的手臂,准备关紧窗户时看了眼窗外。雨流将深夜路灯晕染得光怪陆离,他在那片零星破碎的光源里瞥见两柱车灯时,酒醒过大半。
里苏特的车正在驶离暗巷。
阿帕基抓起床头柜的手机和车钥匙便往外冲。
他拧开引擎,音响发出爆炸般的硬摇,还是上次两人一起听的Scorpions乐队。他在那句“Still loving you”爆出的瞬间关闭了音乐,踩紧油门跟上去。惊雷爆响,雨势愈发汹涌,暴雨湍流砸在车上,狭小的铁皮盒子成了共鸣箱。阿帕基在那片震耳欲聋的声响中紧紧盯着前方疾驰的汽车。视线颠簸晦暗,路上只有他们两人在角逐。雨刷器反复切换画面,那辆车贴着海岸公路疾驰,越行越偏,他加快速度,涨潮的海水咆哮着后退。
不幸的是,他的车还没来得及加油。他看了眼仪表盘逐渐归零的指针,一个急转弯后拨通了里苏特 的电话,开了免提键丢在旁边。
漫长的等待音催人折骨,他在平复情绪的同时完成三个惊险的急转弯,紫金色的眼睛紧紧锁定前面越开越快的车。
电话突然没了声音,他以为挂断了,低头瞄了一眼计时,低声开口:
“停车,不然我报警。”
那辆车继续滑行一段路,终于打着双闪靠边停下。
阿帕基停在他后面,坐在车上,把手机揣进衣兜。眼看着里苏特下车,低着头一步一步朝他走来。
他也走下车,甩上车门。两人隔了两米,不约而同驻足。阿帕基率先打破质问:“这么晚了,你去做什么?”
“送人。”里苏特说。
阿帕基眯起眼睛:“凌晨两点?”
“是。”
阿帕基想绕过他走向车时,里苏特侧过身用肩膀挡住他的去路。两个男人脚尖对着脚尖。阿帕基抬起头,看向他的眼神前所未有的冷漠。
“让开。”
“阿帕基,你不要没事找事。”他的脸色依旧平静,瞳孔燃着的暗火好像隔了层有色玻璃。
僵持片刻,杀手就像他们初遇时侧开身,为他让出一条路。
阿帕基素来骄傲自己5.0的视力,一双璀璨的眼睛该配得上犀利敏锐的目光。现在他的眼睛紧紧锁着那辆越来越近的车。靠近副驾驶那块小小的后视镜,布满雨珠的镜面倒映出了一块帽檐。
他继续往前走,水洼淹没靴跟,泥水灌进锁链。四周野草蓊郁,只听得到从远处杀奔而来的潮声。再走近一点,他透过雨帘密布的窗玻璃,恍惚看见一个人形,垂头静坐在副驾驶上,身上系着安全带。他伸出手,试图揩拭掉窗上雨水,或者叩响那块玻璃。
头部突然被密不透水的皮革罩住,他闻到了血和汗水的味道,紧接着两条皮革缠住了他的脖颈,死命扼住。他本能向后仰,双手死命挣扎想要扯断那条皮绳时,指尖摸到了一块熟悉的金属搭扣,他解过无数次的搭扣。在足以致死的窒息中他咧开嘴角——原来衣服的用处是这个,他知道了。
阿帕基用头向后击打里苏特的下巴,感受到绕在脖子上的力度稍微变轻时,他甩过身,竭尽全力用肘击对方的锁骨,不料扑了个空,没听到预期中的骨裂的清脆声,自己则在黑暗中摔倒在地,枕在身下的胳膊失去知觉,估计是骨折了。
笼罩在他头上的皮衣因吸水而愈加沉重,他用仅存的手扯掉了束缚,模糊的视线里,里苏特赤裸着上身低头睥睨着他,照着他的脸给了一脚,把他整个人踢得仰翻在地面。
雨水落进眼睛,混着血渗进大地,空气慢慢重新充进肺泡时,他突然想到一个可怕的细节,整个人躺在暴雨中,颅顶如遭闪电击穿。
那日欢爱后的深夜,看似琴瑟和鸣的剖白对话里,里苏特那一句提问利锐如匕首,穿过破绽向他刺来:阿帕基,你又是为什么被革职了?
“里苏特,”阿帕基在呼唤他的名字时,插在风衣口袋的右手悄声无息地拉开兜底的暗链,将别在裤腰的弹簧刀紧紧握在手心。“我不记得什么时候和你说过,我是被革职的?”
里苏特从后备箱取出一捆细铁丝,缓慢向他走近。
“雷欧·阿帕基,我现在可以告诉你了。”里苏特凛然开口,“你一直都在我的名单里。”
躺在地上的败者咧开干涸的双唇,颤声笑出来:原来是这样。
杀手的生活少有意外,每场杀戮都充满设计和阴谋。他们的相遇本就是里苏特追杀的一个环节,他以为自己在设计里苏特走进陷阱,原来只是对方的一厢情愿——或者说,顺其自然。他至始至终,在杀手眼里都是透明的。
最好的谎言总是混杂着真心。眼下这个男人才是高手。被反剪双手,用铁丝捆住手腕脚腕时,阿帕基看着里苏特平静如初的脸庞,恍然大悟的同时转念一想:他才配得上做我的对手。我做警察,就是在梦想和最顶尖的犯罪者过招。
他咬紧牙根,一股屈辱强过了对死亡的恐惧:“你为什么不早点杀我?”
“你是名单里的例外。”里苏特说:“唯一的。”
里苏特不再理会他愤怒的质问,转身向车门走去。他眯起眼睛,杀手打开车门,解下安全带时,穿戴整齐的尸体已经微僵,凭状态推测,应该死去不到八小时。那之后他们还若无其事喝了顿酒。尸体失去重心后向男人的方向歪栽着倒去。强壮的杀手把尸体拖出来,细致而熟稔地缠绕着铁丝,然后扛到肩上。尸体翻过栏杆,只激起微小的水花便没入深海。
阿帕基知道为什么要缠铁丝。不出两天,铁丝会割开开始呈现巨人观的尸体,切成碎块吃进鱼腹,抹去一切痕迹。倘若把那不勒斯这片海吸干,得到的枪支武器足够打响一场小规模的三战。
现在要轮到他了。
里苏特站在他面前,立于豪雨中,好整以暇地穿好衣服。低头睥睨他,良久才开口:“阿帕基,你还有什么遗憾么?”
阿帕基头靠着身后的车门,目光穿过眼前的人,落进深蓝近似黑的海面,在礁石堆激起雪色浪蕊,平静微笑:“把车上的音响打开吧。”
两人就在无人公路,望着潮起潮落陷入漫长沉默,听完了最后一首Scorpions。如果不是遥遥传来的警笛声,还有贯满来路的红色警灯,那确实算得上一个凄美的道别。
阿帕基微笑着,有恃无恐:“里苏特,你是不是很后悔没有早点杀我?”
在他口袋里,手机拨通报警电话后一直没断线。他吼道:“尸体五分钟前被投进了附近海岸,还没被冲走!”
阿帕基早就盘算好了,他等待这个让里苏特人赃俱获的时机已久。他要把这个杀手扭送进监狱,为他肮脏短暂的警察生涯续上一个闪光的结尾。他做过的最坏结果,不过就是一命抵一命。
用一个腐败警察换一个杀人如麻的刽子手,值得。我来杀你,或者,死。
被雨模糊的视线里,他看见很多个自己从车上下来,被押在地面的杀手依旧沉静地望着他,那双眼在闪烁的红灯中明明灭灭,看不出任何爱恨的影子。
滚热的雨水在脸颊横流,提醒他赢得很屈辱。阿帕基望着对方被推搡进警车的背影,往地上啐了一口血沫。高亢而沙哑的呼喊在雨中凄绝回响:“里苏特!!”
他呼哧呼哧粗喘着,感觉半躯血液正在抽离,究竟是真心还是谎言那一部分?四目相对时,乱发遮蔽的脸孔露出鲨鱼般的狞笑:“卑鄙的警察仍是警察,仁慈的杀手无论如何也做不成圣人。你我区别,在做出命运重大抉择那个瞬间就注定!再见了!”
10
暴雨之后,阿帕基在医院躺了半个月,骨折加高烧,丢去半条命。前同事来看望他时简单做了笔录。有关里苏特,除了当晚的事,他一概只字不谈,只说是邻居加上半个朋友。前同事又向他透露,考虑案件特殊性,这个案件归重案组管理了。机缘巧合,两人以前本就算得上投机,那人对阿帕基受贿一事非常惊讶,他出事后曾经试图联系过他。但阿帕基换了住址和手机号。因此又多聊了几句。阿帕基顺势借坡下驴:跟你打听个事。
前同事煞是惊讶:怎么,改行当私家侦探了?
他顺其自然点头附和。
第一件,和那个雏妓有关。同事皱了皱眉:有点困难。
第二件,阿帕基最终决定自己查,有人帮忙搞不好节外生枝。他去了趟档案馆,想知道大概十三年前,西西里那批交警有没有人遭遇刺杀未遂。历年大事都录进了数据库。自己查有些耗时,但至少万无一失。
西西里那边情况特殊,警察和当地黑帮勾结已经猖獗到足以搬到台面公开说的地步。但这也有好处。阿帕基拿到材料后不费什么力气就将里苏特的案件和那人名匹配上了。
匹配上的还有里苏特被埋葬的真名。
按照时间线推断,里苏特被保出狱后不久,那个警察升了职。背后应该是一桩警匪交易。代价是,里苏特不能再入境西西里。
他把报纸沿着折痕叠起来,又往酒里填了一匙冰。想起有人说过:我不喜欢酒的味道,但我喜欢醉。
狭小的临时住所被回忆填充得满满当当。他把冰箱里的腐败物质清空,过去的影碟重新装回纸箱,心想:这个地方不能再住下去。
阿帕基难免会在某个突如其来的瞬间想起那个血腥淋漓的夜晚,里苏特在豪雨中的无声回眸,百感交集时他躺在床上,解开腰带和拉链,把手伸进裤腰自慰,让快感取代思考。
射精之后,人会陷入动物性感伤。所以他一般会连续射两次,然后带着疲乏和困倦闭上眼睛。
依然能听见里苏特说:你是名单之内的例外。
唯一的。现在想想,这是寡言的男人对他说过的最接近情话的话语。
期间小妓女给他发过两次短信,质问他的消失。他出于愧疚没有回复。
直到她发来第三条短信,言简意赅:出事了。你小心。最近不要露面。否则害死你我。
第四条:听说他又快来了。
阿帕基设想过无数次自己被追杀的场面,可能是深夜的无人暗巷,或者青天白日热闹街市。场景、凶手帮派和作案手法不重要,他只希望对手足够与他匹敌。
所以经历过里苏特这样的对手,他什么都不怕了。
持械的少年犯把枪抵在耳边质问:听说你最近在翻什么案?说吧,你都告诉了谁?那时候,他希望泄密的是皮条客,而不是他的前同僚。
被堵到了酒吧后门,阿帕基仰颈,默默饮下最后一口长岛冰茶,狠戾开口:别没事找事。
下一秒,他利落转身,将玻璃杯拍碎在那人的额骨同时,卸下了抵在他腰杆的手枪的弹匣,再夺过枪,一秒拼好揣进衣兜,枪口隔着风衣瞄准来者的裤裆。
当下他陷入了一个道德困境。如果他开枪,他处死里苏特的理由同样可以处死自己;不开枪,不能成活。没有谁可以全身而退,他从开始就不奢望。
枪口渐渐下移,阿帕基关上保险。“回去告诉你的雇主,我这条命留着杀他。”说罢,他走出暗巷,走向泊满驳船的码头,挥手将枪掷进平静的海面。54式手枪很好,但可惜带不上渡轮。
那时没想到,家门附近正酝酿着更大的埋伏。黑手党的世界就是这么惊喜不断。
11
走在那条荒烟蔓草的小路,风刮着缠结的电线,哗啦哗啦作响,路灯频频闪烁。穷得被黑手党和政府双双抛弃的地方,走多了撞鬼也成必然。一道人影骤然横线,他的眼前突然昏黑,接着嘴巴被紧紧捂住,整个人被拖进暗巷,他瞪大双眼,路灯照亮泥墙上类似石油的斑驳黑漆,两人不成比例的扭曲身影投射其上。
他握着那只捂着他嘴巴的大手,熟悉的触感唤起身体记忆。阿帕基回头,撞进那双深潭似的异色瞳。
对方没放松桎梏,食指竖在唇中央,示意他噤声。然后指了指楼上房间,手臂向身旁伸出,手心向下,抬至与肩膀高度。
「成人,三个。」阿帕基读着他的手语。「有手枪。」
「小心……」里苏特的手指自下而上,顺时针画了个矩形。「窗户。」
他握拳,勾起食指和中指,前后摆动。「两人并行。」
阿帕基了然。两人贴着墙根悉听风声草动,阿帕基强大的视力盯着走廊的窗户,直到玻璃里望远镜的反光灭掉那一瞬,他给了里苏特前进的手势,两人借路边的货车遮掩溜进了漆黑的楼道,屏息凝神,蹑手蹑脚前行。
退伍兵示意他后退,接着迅捷无声地从背后接近正在观察情况的杀手,光线晦暗,里苏特的动作太快。阿帕基没看清那一瞬间发生了什么,杀手喉咙破了个洞,里苏特在杀手倒地的瞬间接住了他的身体,轻轻放在地上。
接着,阿帕基站在门前,里苏特藏在他身后。他将钥匙插进锁芯时,几十梭子弹连续穿过门板朝他砸来,两人迅速躲向旁侧,阿帕基被浓重的硝烟呛得喉咙不适时心想,没想到来者是个疯子。他听着弹壳落地的声音判断杀手所处的地方,两人用手语交流。
接着他5.0的眼睛就不够用了。他看见地上的子弹震动着,小幅度敲打着地面,从地面谈起来,然后根据子弹轨迹旋动着射了回去。
“我在做梦吧。”他盯着里苏特默默补刀的背影喃喃自语。
里苏特的头发比以前更长了些,被他盘在脑后,塞进兜帽里。除了那张脸,哪里都不像幽灵。他转向阿帕基,不说废话:“拿好东西上车。”
“我说过,我随时可以杀现在的你,只要我想。”他的枪口用力抵在阿帕基暖热的胸口,阿帕基往后趔趄两步。“但你值得死得更好看点。”
后来才知道替身这个东西。
两人关在狭小密闭的车内空间焖煮煎熬,阿帕基被绑在无数尸体坐过的座椅上,百感交集都化作一声苦笑。
“你是怎么出来的?”
“我提醒过你不要没事找事。“里苏特说道,“我不会因为名单上的名字入狱。组织保释我。”
前警察抿紧嘴唇。“组织是谁?”
里苏特没有正面回答他的问题:“有时候,组织会收钱帮他们做一些不便自己出面的脏活。”
“他们?”阿帕基重复:“里苏特,别跟我含糊其辞,你不是那种人。”
“政府。”他回答,等红灯时把头转向阿帕基:“我说过,我当兵时候也奉命杀人。就是这样。用不着可怜我。”
两人在对望中忘记了前行,直至绿灯的光晕染上对方的眸光,两人同时转回视线。
“他们雇我杀你灭口,要求不露痕迹,怕你那张破嘴给他们都招了。”里苏特继续解释:“‘破嘴’,是他们原话。”
“而我是你名单内的唯一例外,”阿帕基垂下头重复他的话,“对吗,雷欧?”
被突然叫了真名的西西里人微微怔住,那张惯于掩藏表情的脸孔,此刻弥漫着的微弱笑意如同路边草地一株不知名的野花般微不可查。
“巧不巧?”
“这本来就是一个很普通的名字。”阿帕基轻描淡写道。“但是我这么称呼你挺奇怪的。”
“我不是说这个。”里苏特摇摇头,“托你的福,我在局子这两天也打听到了点消息,你会感兴趣的。”
阿帕基的瞳孔迅速收紧。想到里苏特对他说:大海捞针。原来是这个意思,利用人海网络寻找真凶。
里苏特的基地离这里并不远,同属于三不管地带,方便干脏活。
进去前,里苏特在门口给他搜身。杀手那双粗糙的手掠过他的后颈,肩膀,如此熟悉的触感,他禁不住眼眶酸胀,闭上了双眼。再睁开眼时,男人伸进口袋的手指捻起他的船票,被他又抢了回去。
“你要去西西里?”
“有人来追杀我,我换个地方避难,不对吗?”他冷哼道。
“去黑手党的老巢避难?”里苏特皱起了眉。
自知瞒不住,阿帕基干脆仰起头看他,眸光雪亮:“做个交易吧,里苏特。我替你复仇,你替我雪恨。”
他顿了顿,嘲讽的神情,努力让场面显得不那么悲情决绝直奔滥俗:“然后,我们回来喝酒,好好打一架。”
说完这些,阿帕基脸上显出坦诚的愉悦。而年长的男人依然冷着一张脸。
“很危险。”里苏特说道。
“我这条命,本来就在你名单上。”阿帕基说:“我欠了很多人命债,你不要过来添乱。”
两人在浴室翻天覆海时,沾满硝烟味的衣服在滚筒洗衣机翻搅。
里苏特双手贴着玻璃门,阿帕基从后面插进他,细细顶弄碾磨,牙齿啃噬着那块坚实的背阔肌,手指拨弄着他的胸乳和大腿,避开敏感的生殖器,把人撩得收不拢呻吟。
他就着这个姿势一路操他到床上时,里苏特已经被他玩射了。阿帕基让里苏特仰躺着张开腿,拥抱入怀时,他深深吻进里苏特的嘴唇,试图传达郁结心中那团酸楚和想念。若干次冲刺后,他射出浓稠的精液,此刻像只终于泄气的皮球,倒在爱人的怀里,感受对方血液的搏动,难得陷入安睡。
12
根据里苏特在监狱得来的情报,那人应是隶属某个组织的黑老大,或许在白社会上还有个光鲜履历。过惯了声色犬马的生活,染病后寿命将尽,于是更加无所顾忌地寻求刺激。
“这种人不杀人的时候也不会消停的,”里苏特笃定道:“只有不断的小恶和伺机的大恶。”
两人蹲守在据说那人时常出没的高级会所旁边的小酒馆,阿帕基被他说得一愣一愣。“里苏特,你应该去读犯罪心理学的。”
“我这都是实战经验。”里苏特答道。
阿帕基笑了笑,“我突然发现,只要我觉得自己做的是对的,那么有没有警察这个身份,对我而言不重要。”
“比起警察,你更适合当奎利亚诺*。”里苏特说。
他神色不悦地瞥了对方一眼:“我可不想当西西里人。”
嫌疑目标出现时,他们在深夜里昏昏欲睡,透过橱窗看见了对街疯狂殴打妓女的醉汉。阿帕基递给他一个眼神,里苏特赶忙起身,同时加快啜饮长岛冰茶的速度:我微醉的时候打人会比较留情。
阿帕基见识了里苏特赤手空拳打人的魄力。
他把上衣脱掉,两条带子解下来分别系在双拳,二话不说挥拳。他看见那个包裹在高级西装的成年男人的身体轻飘飘像纸片飞出去好远,缩了下脖子,很庆幸他是里苏特的例外。
他把酒钱扣在杯子底下,跑出去接应。里苏特擦掉手上的血,把手里攥着的那缕头发包进纸巾,交给了叫梅洛尼的男人检测。
“如果我们搭档,一定会是当地最让人头痛的恶警。”阿帕基调侃道。
“不,我们会被双双停职。”里苏特正色直言。
隔天晚上,阿帕基登上渡轮去了西西里。里苏特送他到码头。
“你有什么想对我说的吗?”登船前,阿帕基问。男人凝望他一阵,将手掌罩在下半张脸。
看懂后,他望着海面波光笑了笑。“你把我想说的话都说了,我说什么?”
一个优秀的警察也可以变成一个优秀的跟踪者和杀人犯,全靠道德选择。
银发男人浑身缁黑,脸被墨镜遮挡大半。当他现身在目标面前时,他摘去兜帽和眼镜,露出一头银发,笑容是杀伐的快意前奏:看着我,你能想起谁?
结果不匹配。梅洛尼告诉他时,里苏特只是点了点头。他冷拒了对方好奇的追问,隐遁身体潜进那间房间时,目睹女人忍受毒瘾发作而扭曲狰狞的脸孔。
他皱了皱眉:“你真的愿意吗?”
“我受够了等着他让我们死。”女人苍白虚弱的脸颊努力挂起从前的微笑:“这妓院的规矩,没人比我更懂得。我若不服从超过了七天,他们一定会想着把我卖了。”
时辰快到了,有人走进来,为她戴上了眼罩。她跪坐在床上,因为毒瘾和恐惧而止不住颤抖。“保护我。”她喃喃自语。
来人将她的双手系在床头铁栏,阻止她进一步摘下眼罩的可能。纳闷地问:“你在和谁祈祷?”
“我的神。”她说。
那人用鼻腔冷笑一声,脚步声渐远。门被轻轻带上。她只能听见钟表的滴答声。
13 【尾声】
阿帕基在归乡的路上遭了劫。
深夜,部分伤口浸泡在冰凉的海水里许久,化脓感染。他躺在床榻上疼得龇牙,颤抖着拨通了那串号码。
“喂?”那边接得很快。
“还顺利吗?”他问。
话筒那边,里苏特的声音夹杂着白噪音慢吞吞传来:“解决了……不过,那家伙的替身很厉害。我……”
他咬破牙忍下呻吟,听着对方断断续续讲完了,好几次险些陷入昏迷。直到听见里苏特呼唤他的名字。
“说点你那边的事吧。”里苏特呼吸沉重,好想透过话筒喷在他的脸颊,他的皮肤蓦然燥热。
“好吧。”他说:“我在回来的路上被追杀了,伤口感染,没路去。他们觉得老大被杀是我干的。警察马上来。你气不气?”
“你在哪?”里苏特问。
还应该说什么。阿帕基抚上冷汗淋漓的额头。一句话在脑海萦绕,不吐不快:我爱你。
好像被人拉下心房的拉链,秘密如硬币倒漏出来,铮然作响。他如释重负的瞬间又感到如临深渊,比起从前为了自保十二分努力作出的柔情告白,这句话裹藏在哀叹和气音中,怎么听都布满了胆怯、破绽和心虚,像出蹩脚的陷阱,只因他开始思考爱究竟是什么。
那边陷入沉默好久。
“你到底在哪?阿帕基。”里苏特又问。“我去接你。”
他说出口的却是:“你被骗了,里苏特。我是不会见你的。那男人不在你名单上,这条命,我用自己的抵了。”
他脸上露出决绝的笑。不知对方能否想象他的表情。他想起两人最后一次见面,里苏特将手掌罩在下半张脸——特种兵的作战手语:我掩护你。
他做过警察,不会被任何黑帮接受。他也不需要黑帮的怜悯!他会就势认下里苏特替他犯下的罪,死刑是他早就设想好的结局。刑前那顿餐的菜单他都想好了,凯撒沙拉,西西里披萨,配水果白酒。他会邀请里苏特陪他吃完,作为临刑前的嘲讽。
“一个腐败警察的命,换一个黑官和一个连环杀人犯,值了。”他说。
“你值得更好的死法。”里苏特回道。
警笛声遥遥传来,他对着话筒最后说:“里苏特,仇家倒了,你的仇恨就能轻易消失吗?如果不能,来恨我吧。”无爱也无恨的人生,太凄苦了。
没等到答复,他用仅存的力气切断了电话。
保外就医后,阿帕基平静地获悉了审判结果,如期走进监狱。
监狱的床榻和医院的病榻一样难躺,他不在乎。他知道世界上最难躺的,就是躺在自己的床上懊悔前生。
刑期越来越迫近,从未有狱警来通知他有人请求见面。在焦灼不安的等待中,他缓缓接受事实:也许就是这样的结果。
直到临刑前五天,狱警突然打开他的牢门。他不安地跟着狱警穿过一道道门禁。与他隔阂玻璃静坐的年轻男子一身白色波点西装,朝他友善地点了点头。
他皱了皱眉,正想问我认识你?然而对方仿佛看穿了他的疑问,幽蓝的目光洞穿玻璃直视他:我听说了你的事,阿帕基。有人说你值得更好的死法。
掩护我,原来是这个意思。阿帕基想:
是要让我这个卧底,做到底。
*奎利亚诺:美国黑帮小说《教父》作者马里奥·普佐所著小说《西西里人》的主人公。劫富济贫的侠盗人物,原型人物是声震西西里的罗宾汉式人物萨尔瓦多·吉乌里亚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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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记:
谢谢观看。
说说JO5给我的启发——人的善恶或许多变而模糊,命运看似是某一瞬间决定的,但其实那一瞬间,反映了一个人最真实的品格和最忠诚的选择。
倒下的圣像还是圣像,被摧毁的神依旧是神。
我一直觉得让茶哥做卧底非常合理——和队伍里的大部分人关系冷淡,因为有更重要的任务在身,为了保全自己的内核不敢走太近,但是,队友真遇到危险时,也并不能彻底放下。
再说善恶观,我觉得以茶哥的性格,在迷途后,首要选择应该是戴罪立功,而不是自暴自弃一条路走到黑。当然他也有可能脑子喝坏了……
为了写得尽可能合理,也篡改了原作。不好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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