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迪亚哥乙女」失乐园
- 疯水仙
- Mar 6, 202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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龙龙忌日快乐~(巴黎时区) *涉及雷区:(双方)未成年性行为;诱奸
性是什么?
弗洛伊德说,性欲是Libido,人类的原欲。
艾略特说:“出生,求偶,死亡。”——伊壁鸠鲁眼中微不足道的性竟参与了生命的三分之二比重。
从数学的角度讲,性又回答了1+1为何等于3。
但这一切都没有我十岁那年迪亚哥给我的答案更具冲击性。
十二岁的迪亚哥坐在库房的纸箱上向我勾了勾手指,指缝洗不净的焦油味呛得人嗓子发疼,眼睛微酸。他把我的嘴撬开时,我掉落的乳齿部分有些还是空洞,恒牙才刚刚冒芽。那双眼睛燃起一丝促狭的笑意,撒谎惯犯解开皮带,过早终结我一生当中难得的天真无邪:舔舔我吧,我是甜的。
这个人,在我的人生失乐园里,既充当了那条蛇,又做了那颗苹果。
六岁那年,在我迈进校园前,我父亲教导我两件事:第一,广交朋友,不论出身贵贱;第二,离布兰度家那个穷小子远点。
于是,在我童年简单的二维世界里,早早写下这样的事实:我家是富人,布兰度家很穷。尽管我还不知道钱究竟从何而来,也没有任何关于金钱的概念。
布兰度知道。当汽车还算是奢侈品时,我父亲早早配了豪车,又在当地开了第一家汽配厂。次年厂里来了一个中年男人,携着他的妻儿从城市荒郊搬进了这里。他做汽修工,体弱的妻子负责在柜台贩卖零件顺便做账,偶尔和父亲聊天透露出主要目的一是为了方便自己去医院治病,二是为了让儿子进市里的学校读书。他们的儿子放学后也会来帮父亲的忙,钻进车底,身子像猫一样灵巧,操起扳手的认真劲儿也让人啧啧称奇——毫无疑问,就是迪亚哥·布兰度本人。
我极少光顾这里。这里闻起来有股汽油和皮革的混合气味,灰墙上布满脚印和渗水留下来的污渍,厕所的垃圾桶总是积满纸堆,一扇玻璃被打碎,没多久全部都会碎掉。
炊房门口有两阶石台,迪亚哥时常一个人坐在那里吃饭,写字,看书,发呆。我坐在车里也看着他发呆。在我对世界的简单认知里又多了条内容,那就是迪亚哥生得一张童话里落难王子般的脸,精致、优柔、阴沉。美的降临往往伴随大脑皮层里的一声惊雷,不需要任何人来对孩童直觉性的审美搓圆捏扁。
曼哈顿的冬天漫长而寒冷,我母亲素来心肠好,迪亚哥又生得这张惹人心疼的皮和骨瘦如柴的身,于是她央求我父亲让司机送我上学时也捎带上他。我们的学校只有一公里的距离,然而就是这一公里,隔离起两个世界。一个世界的天台摆着迷你高尔夫和户外躺椅,另一个世界的天台常常躺着折旧的桌椅,碎玻璃,没有任何美感的涂鸦,一个被围殴挑衅也闷声不吭的迪亚哥。
对此我很高兴,我很想和布兰度说话,却碍于礼教和自尊心没有开口。而八岁的布兰度常常与同龄人格格不入,自然也嫌我幼稚。偶尔开口说话无非是:喂,借点钱。
我看他用我的钱偷偷买烟,买书。他看书很快,说是倒背如流有些夸张,但的确近乎过目不忘,看完便丢给我,就是闭口不谈还钱。我素来唯唯诺诺,自然就忍了下来。但不知为何,被他摸过的书对我而言仿佛具有魔力。我至今仍旧不知道那是出于爱慕,还是不愿承认自己会输给一个汽修工的儿子,或许两者兼有。自那以后我的成绩始终名列前茅。文学老师看了我的援引,笑弯了眼睛:你家还有在上高中的哥哥姐姐吗?
他算是我的哥哥吗?我盯着他看,那张稚嫩的脸熟练地咬着烟卷,皱着眉翻阅我的作业本。可能天性糊涂,我数学素来不好,草稿纸的笔迹潦草,计算也马虎,2和5糊成一片,4和6分不清。连迪亚哥的赊账都记不清,别说更复杂的了。迪亚哥说:就像我加你,永远不可能等于三。我花了很久才接受1+1等于2。他气急了扭我的耳廓,我听见美崩裂的声音。
那句话怎么说:谁敢直视恐惧,谁就敢直视美。我终于理解指向他的无端的恨,其实都源于不安。特别对于同龄人来说,他是压力本身,优异本人。
钱从钱而来。十岁的布兰度说。他又被高年级的人揍了,他在校门口等车的时候,翻阅着彼得林奇的投资理财书,引得那些人刻薄的笑声:怎么理财,你有钱吗?有什么比穷小子的美国梦更引人发笑。指虎的刃划上他的脸,从此他的一侧嘴角裂了个小口,本来端正如板书的样貌变得扭曲妖邪。我跑过那一公里,挤过人群横现他面前,试图用消毒湿巾擦拭他的伤口,却被他嫌烦推开了。
除了嘲讽,那本投资理财的书确实也为他带来裨益,他没费任何力气戒了烟,帮同学做作业,伪造家长书信,任何形式的赚外快,像喜鹊捡枯枝一样攒钱,依然无法弥补母亲高昂的医疗费和父亲给烈酒的奉侍。
“我会杀了他。”迪亚哥握紧双拳,全身瑟瑟发抖,喃喃自语道,双眼闪烁寒光。
老布兰度被酒精麻痹的神经和不灵敏的双手导致错误频出,我父亲本来早就想遣散他们家,连一笔遣散费都在信封里包好了,不料这个时候布兰度夫人突然咳血,及时送进医院才捡回一命,可她像不忍再多添麻烦一样,没撑几天便撒手而去。我父亲一阵不忍心,便用那笔遣散费帮他们垫付了夫人的几天住院费用。
迪亚哥那年通过跳级考试,他在申请书上直言控诉了父亲的暴行和家庭的不幸,颇有讲故事的本领,破天荒免学费考进了我们学校初中部,命运第一次垂怜了他,以更为残忍的方式。他从贫民窟的过街老鼠摇身变成了富人学校炙手可热的明星,大家都以同他交朋友为豪,然而看向他的目光,让我想起他们看观看马戏团的豹子的模样,如果他无法自救,终生只能做笼中困兽任人摆布,忍受漫长的凝视。他不以为然,继续做着以往的外快,只是收费翻了数倍。有钱人家的孩子对金钱天生迟钝,他们管这叫贵气。
十二岁的迪亚哥开始变声,他的身子骨正在迅速拔节,肌肉初现轮廓。一般这个时期的男孩会因为荷尔蒙的变化而发腮,他却始终是那副文气的模样,只是生了些胡茬。性成熟继早慧又赋予他呼风唤雨的能力。我只要钱。十二岁的迪亚哥说,话语好像金钱振声作响。太多女生争先恐后给他钱。
放学后他依然会代替父亲多赚点小时费,我坐在车上等待父亲时,端坐时手交叉放在裙子上,背脊永远直得像支弓箭。透过车窗见他脱去上衣扔在车顶,双手打开车前盖检查引擎时,连续数天夜不能寐。
我父亲还是那句话:离他远点。他小时候偷零件拿去卖,还改了清点单,坏得很精得很。我母亲替他辩解:只是小孩子不懂事,再过几年他早晚飞黄腾达呢。
呆子。他叫我,唇角上弯,一个寡廉鲜耻又楚楚动人的微笑。这次做错题目,他像往常揪住我的耳朵,却没用力,而是抓到唇边吮咬我的耳廓。我浑身颤抖着忘记挣扎。
再想起来时太迟了,距离成了负数。
迪亚哥坐在库房的纸箱上向我勾了勾手指,指缝洗不净的焦油味呛得人嗓子发疼,眼睛微酸。他把我的嘴撬开时,我掉落的乳齿部分有些还是空洞,恒牙才刚刚冒芽。那双眼睛燃起一丝促狭的笑意,撒谎惯犯解开皮带,过早终结我一生当中难得的天真无邪:舔舔我吧,我是甜的。
我伸出舌头,却尝到了一嘴委屈,咸的像眼泪,苦得像药水。他用剃须刀片抵住我的喉咙,威胁我不许告状。
这人就是天生的坏。但也偏偏是他,在我的人生失乐园里,既充当了那条蛇,又做了那颗苹果。
他又跳了级,准备提前申请大学。拿到最顶尖的政治学院录取通知时,迪亚哥十六岁。他指着屏幕上的录取结果统计数字发出愤世嫉俗的笑声:“百分之九十四的本市人和百分之九十九的中产阶级出身,所谓的民主,民究竟指谁?”
在所有同龄人都沉迷于名表华服时,迪亚哥突然一改从前作风,终日穿着那身朴素的灰绿色的上衣和洗得发白的牛仔裤,品质优良但款式老气的皮鞋,肩膀上的双肩包永远坠满书,仿佛不想让旁人通过衣冠喜好摸清自己的牌,执意活成一个谜题。
我对金钱不再感冒。他说。
同年还发生一件大事,老布兰度在喝醉酒钻到车底干活的时候,支撑车体的机器突然崩坏了两角,听说整个上半身都碎成雪泥状。尽管有高额的投保,我家还是为此赔付了一大笔钱。父亲觉得晦气,把汽配厂低价转让出去,又另起新楼着手开酒店。
一个叫亨特的警官问我:他和他的父亲关系好吗?
葬礼上迪亚哥戴着黑色礼帽,浅金色头发遮挡着大半张脸,正掩嘴抽噎。我想到他曾经恶狠狠的诅咒,心想那不过是少年盛怒下的有口无心。
我点了点头。
后来,顺理成章,迪亚哥暂时住进我家客房。父亲出于愧疚对他的态度软了又软,开口是商人亲热的恭维:尽管把我们当成家人,你前途无量,定会苦尽甘来。好好努力混出一番名堂,我纳你作婿。
迪亚哥冷淡地点头微笑,后来私下和他人嘲讽:区区暴发户。他看不上我。但不妨碍他夜里摸进我的房间,更不允许我看别人。
因为迪亚哥,我对男性充满了难以名状的恐惧。我开始本能地排斥异性的接触,本来懦弱的性格又绵软了几分,迪亚哥似乎早有预谋般独自开心,直到我遇见了加布里尔。加布里尔是那种看起来和男子气概相去甚远的男人,温文尔雅的举止和文气的相貌令我感到放松。加布里尔每天用细齿梳将金发向后梳得整整齐齐,说得出和牛为什么昂贵,鲷鱼和海胆的时季,他还知道什么是单宁——在我们还在喝儿童香槟和无酒精鸡尾酒时,他因家族的酒庄的缘故已经品尝过最好的勃艮第和赤霞珠。
他的出现让我见识到迪亚哥发疯起来有多歇斯底里。我既惊恐,又病态地感动欣喜:原来他在乎我。
他咬着嘴唇,铁青着脸一次次把我推开,踉踉跄跄地跌进傍晚时分车水马龙的曼哈顿,回过头,眼圈和残阳一样红润:我要搬走。
这个人——早已看透了我的软肋。我声嘶力竭地抱住他,挽留他,牵着他在归家的路上边走边痛哭。
迪亚哥关上房门,没开灯,残阳在窗户上烧出一洞鲜血。他咬着牙,双手扯开我的校服衬衫雪襟:证明给我看!
十六岁的迪亚哥还想做亚当。我冰凉的双手带着恐惧握住他,那壶愤怒的沸水总算喷发,又迅速冷却凝结成恶心的污渍。
“你今后想做什么呢?”我坐在他的根上边动边问他。笔直的腰肢和背脊是我的教养。
迪亚哥嘴角挂着笑,凝视着手中的剃须刀片,好像那是一把战刀。
“如果我生在战乱年代,一定会做那个揭竿而起的人。”
“希特勒?”
他哈哈冷笑两声:“兴许我是拿破仑呢?”
“拿破仑倒是没问题,”我说:“可别活成于连。”
我当然知道他想要什么。比金钱更贪婪,他追求的是在万亿金钱面前波澜不惊的状态,这个足以包罗万象的欲望,只有靠超越金钱的强权来获取和稳固。
“可以了。”第二次即将射精时他突然对我说。在我错愕的空档,他把我掀开,湿漉漉的避孕套从尚且挺立的老二拔下来。
我微微张着嘴。“什么意思?”
“射多了对身体不好。”他回答道,懒散地捡起地上的衣服,走进浴室。“找点乐子就够了。”
我叹了口气。对于他来说,性是戏谑,缠斗,游戏,货币,是世界万物但唯独不是性本身。如果人生是一场抽牌游戏,我设想:倘若他抽中我的牌,凭他的巧劲定会发挥得比我好得多。
两年后,我跳级考进一所商学院,十八岁的迪亚哥翻了个巨大的白眼:“我以为暴发户的女儿至少得读个哲学艺术哄抬身价傍权贵呢,怎么又上了个高级职校。”
政治学院一向不太看得起商校,反之亦然。我所在的学校的人和大部分标榜激进左派的政治学院学生背道而驰。我从来没有告诉过迪亚哥,选择商校是因为不想输他太惨。因为我没法在他的领域赢他。
“政治学院的同学怎么样?”我好奇问他。
“一帮傻逼,智力匮乏思想泛滥空话连篇,整天不是怀疑别人就是昨天的自己,他们治国早晚把人玩死。”迪亚哥一声冷哼骂道,又吊诡地勾起唇角:“但是历史上也是这帮蠢货在帮我们做重大决定。”
迪亚哥没有立场但激进,我立场坚定但态度温和。
“你有点太虚无主义了。”我绞尽脑汁,搜肠刮肚,反驳他总是比在台上做演讲还要费心。“至少还有哲学给政治做导览。阿兰·巴迪欧说:一个政治家总应该是对权力毫无兴趣的人。”
他斜睨我一眼:“那又是谁?”
“法国的哲学家。”我说。
“书名?”迪亚哥又问,那双瞳孔阴沉的眼珠转了转,“记下来给我,兴许以后演讲会用到。”
“比起那帮人,至少我真的了解自己。”十八岁迪亚哥没有立场,他为政治而政治,一个天生冷血的权术家。毕业前他携着我父亲写的推荐信去了经济部做部长的私人助理兼翻译。他会多国语言,我跟着他学了法语、日语和西语,直到他开始学拉丁语时我认输。我的同学说:你都不如学个Python实用。实习期满后政府破天荒地留用了他,尽管职位卑下,可毕竟是经济部,这在历年都没有发生过。然而,对比他的出身,他真算是逆天改命。
在他正式搬出我家前,我父亲自发为他准备了庆祝宴,酒桌上又恭维他:以后可要指望你多多关照我家啊。但其实内心明镜着,在当时,每个肥差都留给了国戚,他留在这里处处遭受礼貌的排挤,在照不进阳光的走廊给他放了副桌椅,从他的办公桌到人群几步的距离,他或许需要几十年才能迈过去。苦差事做尽也只是熬白头做个微不足道的小官。从十八岁到二十六岁,整整七年迪亚哥平静地窝在不足两平米的办公区,处心积虑地沉淀着他前半生未曾学过的本领,察言阅色、保持沉默、隐藏情绪、明哲保身的本领。即使面临最严冷的审讯和最刁钻的提问,也能绷紧每根神经和每块表情肌,面对评审团或媒体从容不迫地说谎。
他二十六岁那年,经济形势以自由落体的速度突然走低,金融危机酝酿风暴。好在听信了迪亚哥犀利准确的预判,我父亲手里的股权不至于都变成负债。一名学生的夜间自焚燃烧起群众的怒火,数万失业人群游走在大街上,聚集在经济部大楼前,高举拳头和标语,罢工游行堵塞了城市的心脏。我在离家六分钟的车程坐了足足一个钟头,隔着黑色的窗膜,像看一部无声默片一样,看见迪亚哥从大楼走出来,他接过话筒说了些什么,然后突然抢过写着标语的木板,爬上了楼前的旗杆。
我知道,他曾说的揭竿而起的机会终于来了。
从农民,汽修工的儿子,暴力受害者,孤儿,到政治学院成绩第一的天才,暂时悬停在议员,再过十年,他会在哪里?作为激进左派的鄙夷者,他在决定命运的一瞬间毅然决然以左派自居。他在转换身份时手脚过于麻利,需要反复回溯才能看清。
迪亚哥说:我不想做个美国偶像。他握紧笔杆,贫血的丰盈双唇泛起一丝微笑,运筹帷幄的模样:真正的大人物都在幕后的小屋子里默默操纵世界。他帮助部长撰写发言稿,自己则在获得好处后激流而退,悉听他们的全部秘密,蓄谋着在下一个决定性的时刻投入政敌的怀抱。我向来深谙迪亚哥的道德败坏,但是他比起那些声色犬马的下流客,不至于坏得那么惹人厌。离善离恶都差了那么一口气。
我二十五岁前时常陷入一种堂吉诃德似的自我满足,对未来潜在的危险无所畏惧,自认世上最重要的东西——年轻、美貌、钱和勇气我都拥有,至少够我挥霍。
迪亚哥成名后依然穿着一身黑色西装,金色袖扣的微微磨损掉色都恰到好处,他买了很多昂贵的领带,戴在身上的却永远只是最普通的一条,也同样隐瞒着我们的关系。迪亚哥无心做唐璜再世,他给的理由是不想让任何人窥察他的喜好和感情生活。我竟天真地相信了他。
二十五岁生日那天,迪亚哥开车载我去了最贴近穹顶的米其林三星,在窗边落座时,脚下华灯初上、车水荧荧。直升机在玫瑰色晚霞里仿佛触手可及。我却没有等到玫瑰。
我的老朋友。迪亚哥说着,把一人引到我对面的座位后,坐在了他旁边,脸冲着我,像介绍一个待价而沽的商品。对方是海军出身,长我五岁,不知他送的项链是否和他祖父的星条旗功勋章一样在血样的丝绒里熠熠生辉。
我颤抖着双手,像切割自己的心脏一样切割盘子里的鹅肝,像喝掉自己的血泪一样喝掉水晶杯里的红酒。听父亲说商人想转手情人的最体面办法是送她去修读MBA,没想到政客的心更狠毒。
撑到晚餐结束,我蹬着细高跟鞋,冷着脸目不转睛地穿过人群,伸手拦截一辆出租车,甩上车门。迪亚哥追上来敲了敲车窗,见我不开,又用唇形问我脑子是不是有问题。
我摇下车窗,最后一点自尊让我压低崩溃的声音:“我以为我们是那种关系。”
“哪种关系?”他的脸在车窗后一点点倒退。他僵在原地,手指插进口袋没有追。
我父亲眉眼堆笑:跟布兰度那小子多多保持联系。他可真是一表人才。
这次,我像逃难一样离开他。
二十五岁后的人生突然变得模糊,我如期从事私募行业,感情生活偶有火光,但最终仍只余空白。
我加你永远不可能等于三。迪亚哥说得言之凿凿:暴发户,我看不上。
迪亚哥搬去华盛顿后,中尉后来又约了我一次,我懒得问是不是迪亚哥又暗中做鬼。
二十八岁,对于婚姻不早不晚的年纪,迪亚哥同权贵的女儿闪婚,一举做上了副部长的位置。Vice, V.I.C.E, 我盯着请柬上的名头。Vice,恶德和卖淫,他最喜欢的英语名词。讽刺的是,请柬最后那行地址里还有我的名字,因为他委托了我父亲做业主的酒店精心操办了婚宴,昭示他誓死都要跟我保持联系。
亲爱的,这次失陪了,下次婚礼再叫上我吧。我在请柬上恶狠狠回信。
他只娶过一个妻子,媒体没有捉到过他的蛛丝马迹,走过官场片叶不沾身。伊壁鸠鲁式的快乐生活和斯巴达式的克己实为一致——倘若不是后来发生的事,我差点就信了他的鬼话。
经济情势下滑,政局动荡,我终于明白了迪亚哥高开低走的战略,经济危机时刻人民倾向于稳健派的领导者,因为担心仅剩的家产有去无回。他头上的部长换了好几任,有两个锒铛入狱,只有他还稳固在位置上,就像处于安稳的风暴眼,冷眼看身边风起云涌。
“我们所谓的特权和自由正说明我们被束缚,总有更大的手掌在操纵我们的命运,我们自知无法脱身,于是学会在这片掌心翩翩起舞。”他说:“这种特权不是我想要的。”
我问他:你到底想要什么?什么是你都得不到的?他笑了笑打马虎眼,永远不说实话:你。
我步他后尘,选择二十八岁结婚,相方是离过两次婚的海军上尉,一个自暴自弃的决定。迪亚哥用蜜一样的声音劝我:你总想要爱,又害怕失去爱。但是哪有这么多爱供你挑选呢?不如就选离爱最远的那个选项最安心。况且,军人不大在家呢,对于习惯孤寂的你正合适。一样合适的还有他的登堂入室。
我不是你的玩具。我控诉:你这个控制狂!
人不可能两次踏入同一条河流,所以这次,他不能再引我上钩。
倘若迪亚哥舍得及时收手,在那片手掌翩翩起舞,他会度过一个安稳的三十五岁。
可偏偏那年,副总统死于他国一场交通事故。迪亚哥像匹突然杀出重围的黑马,入选了下任副总统的候选人之一。
两派政敌对这个摇摆不定的利己主义者恨之入骨,正疯狂寻找着他的丑闻,试图从各个角落挖掘蛛丝马迹。这时,一名叫亨特的警官突然提出十四年前对迪亚哥涉嫌杀父骗保的怀疑,激起了轩然大波。公开信上称他和他的父亲素来交恶,且现场被怀疑动过手脚,而迪亚哥对这些零件的掌握了如指掌。大选在即,即使没有充分证据,也给迪亚哥带来灭顶之灾。
我父亲也被巨大的舆论牵扯进来,因为涉嫌雇佣童工的丑闻。尽管他三番五次声称对于迪亚哥替父亲做活一事毫不知情。警察把他带走时,我在临时歇业的酒店会议室里,像被困住的豹子陷入刻板反应,走过来又走过去,剧烈的心跳让我浑身颤抖如风中残烛,我最终拨通了迪亚哥的电话。
“能见一面吗?”我竭力压制着不安说道。
“不好意思。”接电话的是他的妻子:“Dio……不方便接听电话。”
“他人呢?”我追问。“是不是被带走了?”
“嗯,今早的事。”
“等他有消息了,”我顿了顿,“请让他联系我,我是……”
她说出了我的名字,“是你吗?”
我颇感诧异,但碍于情势危急没有多问。“是的。”我应允道。
那边陷入沉默,叹了口气。“好吧。”
后来才知道,比起迪亚哥惹下的祸端,我家的麻烦确实不值一提。
“因为我知道瓦伦丁总统的秘密。”他从警察局出来没过多久,我飞到华盛顿同他匆匆见了一面。
“什么?”
“他杀了副总统。”他把手指比做手枪的形状。我瞪圆了眼睛:“你疯了?”这已经不是杀头的问题,而是灭国的问题。我恨他把我的生活搞得如此复杂险恶。
“站得越高,风景越险。”迪亚哥的声音很平静,“我必须赌一把,没有去路了,太多人想让我死,想我滚回贫民窟了结余生。”
“不至于是贫民窟。”我对他说。
他上下扫视我一眼,笑了,看向窗外:“罗伯特怎么样?”
“我丈夫还好,谢谢关心。”
“你来晚了,对不起。你父亲的事,我没法不说实话。”迪亚哥喝完杯里的咖啡,站起身,坐到我旁边,拢了拢我的肩膀:“但是鉴于他后来收养我,又无人起诉他,我相信舆论不会太难看的。”
“算了。”我双手撑着脸,吐出一口疲倦的叹息。只是觉得一切都在脱轨,我认识这个人二十余年,却好像从未和他相熟。多么恐怖的人。
“只是有件事,我想听你说实话:”
身着便服警官已经在我的客厅守候。他礼貌地出示了证件,口气举重若轻:“小姐,我们只想请您帮助我们了解下一任副总统候选人之一迪亚哥·布兰度先生。我们应当维护国家政坛的纯净。”
“请吧。”我说道,挥手支开了家佣。
门被轻轻带上时,警察微笑开口:“您认识迪亚哥·布兰度先生多久了?”
“二十八年。”我回答。
“您和他的关系一定很亲密了。”
我垂下头笑了笑,不置可否:“这点确实没人比得上我。”但我也只到这一步了。“他就像我的哥哥一样,总是想要把我教成他喜欢的样子。他不喜欢我粘着他,但一定要我留在他的视线里。”
警官若有所思地摸了摸下巴:“我小时哥哥也是这样,这么说他很有责任感吧。”
我忍不住大笑:“是的没错。”如果毁灭也是责任的一种。
他眯起眼睛,一副友好可亲的样子打听着:“你们没有更近一步的关系吗?”
我笑着摇了摇头:“哥哥对妹妹产生感情太奇怪了不是吗?况且,我还是托他的福认识了现在的先生。”
“迪亚哥以前有亲密的朋友吗?”
“他不和我谈论这些问题。”我说道:“也许不怎么多,不怎么亲。”
“他和双亲的关系呢?”
“他和母亲关系很好,但是她很早就去世了……”我盯着天花板的水晶吊灯,百片吊坠像审问的眼睛。“和父亲的话差一点。和大多数人一样。”
“他有向你抱怨过他的父亲吗?”
“家暴和醉酒。”
他顿了顿,深蓝色的眼珠直视着我:“你觉得他可能杀害自己的父亲来骗取保险吗?”
“如果这种人在我身边这么多年,我不会没有察觉的。”我否定,“凭我对他的了解,他不会做出这种事。”
“难道不是意外吗?”我纳闷。
接下来几天发生的事情,我需要按时间轴来整理:
1月15日,亨特警官接受《纽约时报》的采访。标题:他是否有罪?
1月16日,迪亚哥参加演讲辩论;
1月18日,瓦伦丁总统递交副总统人选的提名。
1月19日,国会两院以多数票批准迪亚哥·布兰度副总统一职。
他赢了。
“我就痛恨你一点,”我看着那张脸从电视机后走过来,对我说,“不管我怎么卖你,你都敢对我好。”
我叹了口气:“既然你有了新玩具,就不要再控制我。”
七天后,在我如往常站在公司楼前等待司机时,迪亚哥的车突然闪现在我眼前,在我朝它望去的空档,那辆保时捷突然朝我横冲直撞而来。
我避闪不及,僵在原地眼睁睁看着它如同邪恶狂奔,残存的意识想着:原来这么快就要灭我的口。
车轮擦着火花在我面前停下,车门缓缓打开,一个女人神思恍惚地走下了车。
“是你!”副总统夫人朝我咆哮着,接着捂着脸蹲了下去。
我好久才晃过神,司机赶忙下了车,扶她起身,又拉着我走到车上。她郁郁不乐的脸随着汽车颠簸而上下摆动,陷入呆滞。
“我翻看了他的日记。”她幽幽开口道,“他说他和我的婚姻只是各取所需,你才是他的唯一挚爱。”
“噢……”我发出一小声惊叹,不是因为意外和感动。
我皱着眉头问:“这本日记,是不是摆在显眼的位置呢?”比如书桌上,不,以迪亚哥的性格,或者故意忘记上锁的抽屉里更逼真些。
夫人顶着哭花的脸错愕地看着我。
“这个人有几千种方法可以瞒着你,你能看到的,都是他想让你看到的。”我说。
“你什么意思?”
“你丈夫这个人,非常变态。”我笃定:“他想你恨他,也想我更恨他。”
夫人暂时忘记了被背叛的痛苦。“他为什么这么做?”
多年前,我对他发出诘问:你到底想要什么?什么是你都得不到的?迪亚哥歪着头笑了笑打马虎眼,永远不说实话:你。 而我现在,终于隐约猜到了答案——他想要的,给他带来短暂快乐的,伤到他的,他最恐惧的:
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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